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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赌台管理员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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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空气有点寒意,但不致于把人冻得发抖。两个人都深吸了口气。

“这样好些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好多了,”奎恩先生赞同地说,“我们能自由交谈了。我确信你有好多话想告诉我。”

“确实如此。”

萨特思韦特先生兴致勃勃地讲着,说出了他的困惑。像往常一样,他为自己营造气氛的能力感到骄傲。伯爵夫人,年轻的宫兰克林,不让步的伊丽莎白——他驾轻驭熟地把他们勾画了出来,“自从我第一次认识你以来,你变了。”当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讲述结束后,奎恩先生微笑着说。

“在什么方面?”

“那时你满足于旁观生活摆在你面前的戏剧。现在——

你想参加——去表演。”

“这是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承认道,“但在这个事件中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非常令人费解。可能——”他踌躇地说。“可能你会帮我?”

“很荣幸,”奎恩先生说,“我们看看能做些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一阵奇怪的安慰和信心。

第二天他把富兰克林-拉奇和伊丽莎白-马丁介绍给了他的朋友哈利-奎恩先生。他很高兴地看到他们相处融洽。伯爵夫人没有被提到,但在午餐时间他听到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米拉贝勒今晚抵达蒙特卡洛。”他激动地把这个秘闻告诉奎恩先生,“那个巴黎舞台上的宠儿?”

“是的,我打赌你知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是波斯尼亚国王的最新的红人。我想,他给了她大量的珠宝。

据说她是巴黎最难讨好最奢侈的女人。”

“她和伯爵夫人今晚的会面该是件很有趣的事。”

“正如我所想的。”

米拉贝勒身材修长,苗条,一头美丽绝伦的头发染成金色。她的面色是一种苍白的淡紫色,唇色是桔红。她美得令人惊讶。她穿着的衣服使她看起来就像天堂里光芒四射的美女一样。成串成串的珍宝垂在她裸露的背部。她的左踝上是一条硕大钻石制成的脚链。

当她出现在赌场时,引起了一阵轰动。

“你的朋友伯爵夫人将很难胜过她了。”奎恩先生在萨特思韦特先生耳边低语道。

后者点了点头。他急于看看伯爵夫人如何展示自己。

她来得晚,当她漫不经心地走向中间的一张轮盘赌桌时,一阵窃窃私语在四周响了起来。

她穿着件白色的衣服——一件马罗坎平纹绉的直身裙,就像初入社交界的新人穿的那样,她白皙光洁的脖颈和手臂上没有戴任何装饰品。她没有佩戴一件珠宝。

“很聪明,”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赞同道,“她不屑去竞争,而是和她的对手主客易地。”

他走过去,站在那张赌台旁。他不时地下次注以自娱。

有时他赢,但大部分时候是输。

在最后那几局里有一阵令人害怕的时期,三十一和三十四两个号一次又一次地出现。赌注堆在了桌布最后。

萨特思韦特先生微笑着下了他今晚的最后赌注,把最大数目押在了五号上。

轮到伯爵夫人时,她朝前倾了倾身子,把最大数目押在了六号上。

“faitesvosjeux,1”赌台管理员沙哑着嗓子喊道。

“riennevaplus.plusrien。2”球飞快地旋转着,发出悦耳的嗡嗡声。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对我们每个人,这都意味着某种不同的东西。希望和失望的激动,无聊,无所事事的消遣,生与死。”

咔嗒!

赌台管理员探前身子去看。

“num呃erocinqlle,rouge,impairetmanque。3”萨特思韦特先生赢了。

赌台管理员迅速地把其他人下的赌注收拢,推到萨特思韦特先生那儿去。萨特思韦特先生伸出手去接。伯爵夫人也同样伸手去接。赌台管理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是夫人的。”他粗暴地说。

伯爵夫人把钱收了起来。萨特思韦特先生把手抽了回来。他保持了绅土的风度。伯爵夫人非常坦然地看了看他,他也回视了她一眼。周围有一两个人向那位赌台管理员指出他搞错了,但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已经决定了。这就是结果。他沙哑着大声喊起来:

“faitesvosjetlx,messieursctmesdames。4”——

1法语:游戏开始了——译注。

2法语:不准反悔了,拿定主意了吧——译注。

3法语:五号.红方,单数赢了——译注。

4法语:游戏开始了,先生们,女士们下注了——译注,

萨特思韦特先生重新和奎恩先生呆在一块儿。在他完美无缺的风度后面,充满了极端的愤怒。奎恩先生同情地听着。

“太糟了,”他说,“但这些事情发生了。”

“我们晚些时候将见见你的朋友富兰克林-拉奇。我要开个小小的晚宴。”

他们三个人在午夜时分见面了,奎恩先生对他的计划作了解释。

“这是一个被称作‘篱笆和通道’的聚会,”他解释道,“我们选择一个见面的地方,然后每个人出去而且在道义上一定得邀请他碰到的第一个人。”

富兰克林-拉奇被这个想法逗乐了。

“比如,要是他们不接受邀请呢?”

“你们必须尽你们最大的努力去说服他们。”

“好。会面的地点在哪儿?”

“某个波希米亚咖啡厅——那儿招待奇怪的客人。名字是lecaveau。”

他说明了它的位置,然后三个人分手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很幸运地直接碰上了伊丽莎白-马丁,高高兴兴地把她带了回来。他们来到lecaveau,下楼来到一个地下室般的地方,在那儿摆了一张餐桌,烛台里点着老式的蜡烛。

“我们是第一个,”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啊!富兰克林来了——”

他突然停住了。和富兰克林在一起的是伯爵夫人。一个令人尴尬的时刻。伊丽莎白表现得不太有风度,而她本可以更有风度些。伯爵夫人,作为一个世故的女人,则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最后来的是奎恩先生。和他一块儿来的是一个黝黑的瘦小男人,穿着整洁,萨特思韦特先生觉得他面熟。过了一会儿,他认出了这个男人。他就是晚上早些时候犯了极其拙劣错误的那个赌台管理员。

“请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皮埃尔-沃切尔先生。”奎恩先生说。

这个小个子男人看上去被搞糊涂了。奎恩先生轻松地做了必要的介绍。晚餐开始了——一顿精美绝伦的晚餐。酒上来了——非常棒的酒。某种拘谨冷淡笼罩着房间。伯爵夫人很沉默,伊丽莎白也一样。富兰克林-拉奇变得很健谈。他讲了许多故事——不是幽默故事,而是严肃的故事。

奎恩先生从容殷勤地传递着酒。

“我要告诉你们——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一个成功的男人。”富兰克林-拉奇令人感动地说。

对一个来自禁酒国家的人来说,他表现得并不缺乏对香摈酒的鉴赏。

他讲述了他的故事——可能没必要讲那么长时间。像许多真实的故事一样,离小说差远了。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坐在他对面的皮埃尔-沃切尔好像醒了过来。他也充分享受着香摈酒。他朝桌子前倾了倾身子,“我也要给你们讲个故事,”他沙哑着声音说,“但我的故事是关于一个没有成功的男人。这是一个不是走上坡路而是走下坡路的男人的故事。而且,和你的故事一样,它是个真实的故事。”

皮埃尔-沃切尔在椅子上朝后一靠,盯着天花板。

“故事开始是在巴黎。在那儿有一个男人,是个宝石匠。

他年轻,无忧无虑,勤奋于他的职业。人们都说他大有前途。

一门好亲事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新娘长得不太难看,嫁妆非常令人满意。然后,你们猜怎么着?一天早晨他看见了一个姑娘。非常可怜、瘦小的一个姑娘,先生。漂亮吗?是的,也许,如果她不是饿得半死的话。但无论如何,在这个年轻人眼里,她有种他无法抗拒的魔力。她一直在努力找份工作,她善良贤淑——或者至少她是这么告诉他的。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真的。”

在半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伯爵夫人的声音。

“为什么不应该是真的?有许多类似的事情。”

“如我所说,那个年轻人相信了她。他娶了她——愚蠢的做法:他的家人对他无话可说。他激怒了他们。他结婚了——我将叫她珍妮——是件好事。他这么告诉她。他觉得她应该非常感激他。他为她牺牲了许多。”

“对于一个贫穷的姑娘来说,这是一个迷人的开始。”伯爵夫人讥讽道。

“他爱她,是的,但从一开始,她就便他发狂。她喜怒无常——大发雷霆——她会头天对他冷若冰霜,第二天又热情似火。最后他明白了真相。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嫁给他是为了维持生活,糊口活命。这一真相刺伤了他,深深地伤害了他,但他尽最大努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仍然觉得他应受到感激,他的愿望应该被服从。他们争吵。她责备他——上帝,她责备他什么呢?

“你们能明白下一步了,不是吗?注定会发生的事。她离开了他。两年来他孤单一人,在他的小店里工作,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他只有一个朋友——苦艾酒。生意也不太好。

“然后一天当他走进店里时发现她坐在那儿。她穿得很漂亮。她手上戴着戒指。他站在那儿琢磨着她。他的心吟吟跳个不停——但只是跳而已2他茫然不知该干什么。他可能想揍她一顿,把她搂在怀里,把她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踩她,自己跪倒在她的脚下。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拿起他的钳子,继续干他的话。‘夫人想要什么?’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令她心烦意乱。你们明白这并不是她所期待的。

‘皮埃尔,’她说道。‘我回来了。’他把手中的钳子放到一边,看着她。‘你希望被原谅吗?’他说,‘你想让我重新收留你吗?你是诚心诚意地悔悟吗?”你想让我回来吗?’她低声说道。天哪!她说得那么温柔。

“他知道她在设圈套。他渴望把她拥入怀中,但他太聪明了,他没有那样做。他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我是一个基督徒.’他说,‘我尽力照教会的指示去做。’‘啊!’他心想,‘我要让她威风扫地,丢尽面子,让她跪下。’“但是珍妮,我将这么称呼她,朝后一甩头,大声笑了起来。那种邪恶的笑声。‘我在嘲弄你,小皮埃尔,’她说,‘瞧瞧这些昂贵的衣服,这些戒指和手锅。我是来向你炫耀的。

我想我会使你把我拥入怀中,而当你这么做的时候——我会啐你一脸,告诉你我是多么恨你!’“然后说着她走出了商店。你们能相信吗,先生们,一个女人会至于如此恶毒——回来仅仅是为了折磨我?”

“不,”伯爵夫人说,“我不会相信,而且任何一个不是傻子的男人也不会相信。但所有的男人都是视而不见的傻子。”

皮埃尔-沃切尔没有理会她。他继续讲他的故事。

“于是我故事里的那个年轻人越来越消沉。他喝的苦艾酒越来越多。那个小店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被卖掉了。

他的结果是成了渣滓,沦落到了贫民区。然后,战争爆发了。

这是件好事。战争使他离开了贫民区,使他明白别再作没有理性的野兽。战争训练了他,使他冷静下来。他忍受了寒冷、疼痛和死亡的恐惧——但他没有死,战争结束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就在那时,先生们,他来到南郊。他的肺受到了毒气的侵害,他们说他必须在南部找工作。我不再用他的这些事情来烦大家了。只要说他最后成了一名赌台管理员就够了,然后一天晚上在赌场他又看见了她——那个毁了他生活的那个女人。她没认出他来,但他认出了她。她看上去富有,什么也不缺——但先生们,赌台管理员的眼睛是锐利的。一天晚上,她把她最后的赌本全都押了上去。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确实知道——人们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别人可能不会相信。她依然有昂贵的衣服——人们会说为什么不典当掉它们呢?但是那样做的话——你马上就名声扫地了。她的珠宝?不!我年轻时不是一名珠宝商吗?那些真珠宝很早以前就不在了。某个国王送给她的那些珍珠被一颗一颗地卖掉,换成了假的。而且同时一个人必须得吃,付旅馆的账单。是的,那些富有的男人们——他们已经注意她多年了。呸!他们说——她已经过五十了。就我看来,她还比较年轻。”

一阵长长的颤栗的叹息从伯爵夫人靠着的窗户旁传过来,“是的。那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观察她两个晚上了。

输,输,又输了。然后是结束的时候了。她把所有的赌本都押在了一个号上。她的旁边,一位英国绅士也押上了最高数目——押在接下来的那个号上。珠滚动着……那一刻到来了,她输了……

“她的眼睛遇上了我的目光。我干了什么?我冒着失去在赌场的这份工作的危险,抢劫了那位英国绅土。‘是夫人的’我说道,一边把钱推了过去。”

“哦!”一阵哗啦声,是伯爵夫人一跃而起时倚着桌子打翻了她的杯子,“为什么?”她大声喊道,“那是我想知道的,你为什么那样做?”

一阵长时间的停顿,似乎没有尽头的停顿,仍然是那两个人面对面地隔着桌子对视着……好像一场决斗。

一丝恶意的微笑悄悄爬上皮埃尔-沃切尔的脸庞。他抬起手,“夫人,”他说,“有一种叫做怜悯的东西……”

“啊!”

她又软了下来。

“我明白了。”

她又是原来的样子了,平静、面带微笑。

“一个有趣的故事,沃切尔先生,不是吗?允许我给您点支烟。”

她熟练地卷了一个纸捻,在蜡烛上点燃,递给了他。他朝前倾了倾身子,直到火焰燃着了他夹在唇间的香烟。

然后她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

“现在我必须走了。请——我不需要任何人送我。”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走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本来要赶快追出去的,但他被那个法国人吃惊的喊声截住了。

“天哪:“他盯着伯爵夫人扔在桌子上的那个烧了一半的纸捻。

他展开了它。

“先生!”他喃喃地说,“一张五万法朗的支票。你们明白吗?她今晚赢的钱。她在世界上拥有的全部财产。而她用它点燃了我的烟2因为她太骄傲了,不肯接受——怜悯。哦:

骄傲,她总是像撤旦一样骄傲。她与众不同——不可思议。”

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冲了出去。萨特思韦特先生和奎恩先生也站了起来。侍者走近富兰克林-拉奇。

“lanote,monsieur,1”他无精打彩地说——

1法语:结账。先生-译注。

奎恩先生迅速地把它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我觉得有点孤独,伊丽莎白,”富兰克林-拉奇说,“这些外国人——他们令人惊异!我不理解他们。不管怎样,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他朝她望去。

“哎,像你一样以百分之百的美国人来审视一切是挺好的。”他的嗓音中有一种小孩般的哀伤的口气。“这些外国人大奇怪了。”

他们谢过奎恩先生,一起走入夜色中。奎思先生收起他的找头,对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一笑,后者正在像一只心满意足的乌儿一样洋洋自得。

“好吧,”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一切都精彩地结束了。我们相爱的小鸟们现在都没事了。”

“哪些小鸟?”奎恩先生问道。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哦:是的,我想你是对的,考虑到了拉丁式的观点和所有——”

他看起来半信半疑。

奎恩先生微微一笑,他身后的一扇彩色玻璃窗在一瞬间给他披上了一件五颜六色的小丑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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