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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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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慢悠悠开回去的路上,王超说:“健叔,你看,他弄断你腿,我弄断你手,我以为这次你是不甘落后啊,自己弄瞎自己一只眼睛。”

健叔说:“是啊,刚才我吓死了,以为自己真要瞎了。”

我说:“你这几个月就没有健全过啊。亏你还叫健叔。”

健叔说:“名字都是代表愿望,没有才去愿望。我从小就倒霉。”

我谢过王超,问:“你爹是干吗的?”

王超说:“我爹是公安局长。”

我和健叔一哆嗦,说:“公安局。你怎么以前不说。”

王超边换挡边说:“主要是说出去不光彩。我一说爹是当官的,同学们就以为我是贪官的儿子。在外边混的时候一说吧,全都是来求我帮忙说个情把他哥们给放出来的。”

健叔说:“是啊,当官好啊,当官有赚头啊。”

王超说:“我爹可是清官。”

健叔说:“没说当官的就是贪官,你紧张什么啊!”

王超更紧张了,说:“我爹要是贪,我早就在国外读书给他洗钱了。你看,我这不是还在国内嘛!”

健叔说:“没说你,小伙子。”

窗外的景物慢慢地逝去。这速度又舒服又安全。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在我还没学会开车的时候居然就已经不喜欢速度了。这速度和我少年时坐的公共汽车一样,可以让我思考很多事情。

到了大荣,连电视机都没开,我们就睡了过去。这次我们居然睡了两天。在睡的过程里,我们轮番醒来又轮番睡去。我做了无数个梦,这些梦在我至今的人生中重复出现了很多次。这说明我是个无聊的人,过着毫无新意的生活。我能想起自己的这些梦境——

我一个人跑在我国北方和苏联的交界处,旁边是巨大的输油管道。这是一条只能容纳对向两车的路,周围全是大雪,但是奇怪的是,路上却没有任何的积雪。在路的左边一百米的地方,有一片巨大的没有叶子的树林,树上也都是白雪,但是到达树林的那一百米居然是青草地,奇怪的是也没有任何的积雪。我在路上不停奔跑,还时常看看左边的树林。树林一直往山坡上生长,而白雪皑皑的山坡则整齐得像被切过的奶油蛋糕。一列火车在山坡上的铁轨上隆隆驶过。在梦境里我只管跑,丝毫没有考虑为什么铁轨没有修在平地上而是修在山坡上这样现实的问题。我跑到太阳渐渐下山,周围毫无变化的景物渐渐变暗。而来来往往的巨大运输车辆丝毫不能让我害怕,似乎它们也没有比我快多少。我问心无愧地跑在车道上,而迎面过来了很多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卡车后面装着巨大的武器,都是直指天空的导弹。很多导弹上面还写了一行字“氢弹,小心轻放”,并且在下面标了英语“lightegg,lightput”。太阳正在慢慢下山的时候,突然周围又亮了起来。

这时候,太阳说了一句话:“不好意思,我忘记了现在是极昼,我不应该下山的。”

我没有理会,继续向前奔跑,没有丝毫疲惫。

突然,我跑到一个长满葡萄和青藤的地方。出现一个穿白衣的漂亮姑娘。我问:“你是苏联方面的吗?”

那姑娘说:“不,我们离开那里很远。我们在吐鲁番,你看看这沙漠。”

我转头一看,但还是在中苏边境,周围还是雪林和输油管。

姑娘说:“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累吗?”

我说:“我不累,我还要跑。”

在这对话的过程中,我还是在快速奔跑着。但是,我想不起来姑娘是如何始终面对面地和我说话的。

终于到了一张巨大的桌子面前。桌子上放了很多美味,有各种动物的香喷喷的腿和我喜欢的水果们,还有沾了奶酪的、一个就有草莓那么大的巨大葡萄干和一个就有苹果那么大的巨大草莓和一个就有西瓜那么大的巨大苹果。这让我很期待看到我最喜欢的西瓜究竟有多大。姑娘轻轻依偎在我肩上。

我说:“姑娘,不要这样,我们才刚刚认识。”

姑娘和我分开了。

我说:“姑娘,不要这样,既然做了就做到底。”

姑娘又依偎在我的肩上。

整个过程里,我还是在围绕着桌子不断奔跑的。

周围的输油管、雪山、沙漠、葡萄、青藤、卡车、武器、树林、公路还有有个脸的太阳不断地闪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拿起一只巨大的鸡腿,放到嘴边,刚要咬一口,梦就醒了。

这个梦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一直做到苏联变成俄罗斯还不停歇。

还有一个梦是讲我在上海开车,突然出现很多人对我说:“你知道不知道一个叫德日班勒的地方在哪里?”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在开车的时候他们是如何问我这个问题的,但是总之是问了。我说我连人民广场都不知道在哪里,何况德日班勒。

他们突然间全都变成了穿着袈裟的僧人,对我说:“上海有一条很小的马路,叫德日班勒路,这路短到只有几百米。进马路大约八十米,有一所小房子,那个小房子就在右手边上,那是德日班勒在上海的办事处,里面有一个病人,叫德日班勒。我们熬了一碗鸡汤,你把这汤亲手给德日班勒,德日班勒的病就能好了。否则,嘿嘿。”

“嘿”完这些,人都不见了,而我正在德日班勒办事处门口。门口很小,就是一扇门,但是这门连同走廊突出于周围的建筑物有十米,且四周都是刻字的店。我想这附近有这么多人要刻字吗?穿过十米的长廊,就是一间会议室,穿过会议室,就已经在苏州的一个园林里。我再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里面躺了一个人。这人对我说:“你来迟了一步,我已经死了,你到旁边的店里给我的墓碑刻字吧。”

我到了旁边的店里,问老板:“谁是德日班勒?”

老板说:“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叫德日班勒。”

我说:“我要刻字。”

老板说:“又是一个刻字的。”

说罢给了我一块镜框大的石头,然后拿出一本整整有几千页厚的经书,说:“你先看一遍,看一遍以后一定要背出来,然后要把所有内容刻在这块石头上,刻完以后鸡汤还不能冷掉。要不然,这世界上的人都要死掉。”

突然间,我已经在一个巨大体育馆的正中央。周围所有人都表情平静地看着我,说:“你是惟一代表地球人的,只要你做成功了这件事情,所有地球上的人都能活着。如果你不能成功,那我们就全死了。”

我翻开了第一页,发现第一页第一行的内容居然是:“佛丌薷,蠡骢苡,榘是舁,笄若濞。”

雷同的内容,整整一千多页。我的脑袋开始发懵。

我一直在这个梦里发懵,做到满头大汗。但奇怪的是,这个噩梦从来不会惊醒我。一直到最后,我在石头上写下了德日班勒四个字,周围的一切才又恢复了正常。

我企图找到这个梦境所蕴涵的深刻意义,可能是揭示了人类和其他外星生命作斗争时候的场景,或者是暗示佛教的一些含义。可是最后我发现,这梦往往做在语文老师要我们背诵默写课文之后。

而我的梦境,没有新意,都是这两个的延伸版本。自从我从学校出来以后,德日班勒的梦已经很少做到,但取而代之的是,前面的一个梦却越做越多。

这次我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在这个过程里,我苏醒了三次,准确地说,是饿醒过来的。由于王超的野蛮驾驶,我们把好不容易吃到的一顿鸡肉大餐都吐了。我想,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鸡本来就是健叔连蒙带骗得到的,加工的过程也是连蒙带骗,吃下去还没隔夜就全吐出来了。看来真是不该吃的不能吃,不该得的不能得,得了也有报应。当然,这好像仅仅适用于普通老百姓。

每次苏醒时我都会抬头看着窗外,一次是白天,一次是黄昏,一次是晚上。那是我们一日三餐的时间,我估计是我的胃唤醒了我的大脑。但我觉得醒了也是饿着,因为他们两个还没醒。而他们也肯定醒过,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又睡了过去。真是“众人皆睡我独醒,常使英雄泪满襟”。

我白天醒来的时候看着树影摇曳,窗外欢声笑语。黄昏的时候听见全是自行车铃声,我还闻到很香的野鸭的味道,估计是隔壁邻居在做菜。在这样的香味里,我迅速睡了过去,当然,也可能是昏了过去。而晚上,我觉得是那样的绝望和冰冷。我想,无论如何,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异性了,可以并肩同行,谈论时事,探讨八卦。但我想,这事情还是罢了,现阶段的形势,暂时只能养得起一只兔子,连猫狗都不能,何况是人。

有一刻,我听到了窗外“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半梦半醒之间,我觉得周围很热闹,还时不时传来烧烤的味道。迷糊之中,健叔和王超都醒来了。

王超的第一反应就是楼下新开了一家烤鸭店。健叔挣扎着走到窗口,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大叫一声:“我操。”

王超冲了过去,途中问道:“我操什么操,是不是搞活动啊不用钱就能吃?”

王超冲到巨大的窗口前,探头一看,也大叫一声:“我操。”

我爬起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王超说:“着火了。”

我问:“哪里哪里?”

王超说:“楼下那卖杂货的棚。”

我的第一反应是,那以后要上哪儿买吃的啊。

健叔提议我们下楼看看。但王超觉得楼上的观赏角度比较好,在任何赛事或者演唱会上,这都是票价最高的位置,在电影院里,这也是大家最喜欢的角度。

健叔不以为然,穿了点衣服就下楼去看。我和王超在阳台上趴着,我说:“什么时候着的?”

王超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被烧醒的。”

我说:“那消防车什么时候到?”

王超没说话,继续看着。我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时间了,但我发现整个房子里居然没有一个能知道时间的东西。而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正在夜里,所以也没有办法通过太阳来判断。这样的感受很不自在,仿佛自己已经被轰然前行的时间抛下。我发疯一样地在房子里寻找一个可以知道时间的东西,但是寻遍了都没找到。这就仿佛大商场里没有厕所一样让人感觉别扭。突然间,我浑身不自在。

这时候,王超说话了:“你找什么呢?”

我说:“找钟。”

王超说:“找钟做什么?”

我说:“我想知道现在的时间。”

王超说:“哪来的钟,没买过,知道个大概就行了。”

我说:“那现在大概是几点?”

王超说:“你看路上没什么车了,就是过了十点了,但天还没亮,路边卖馒头的还没到,就是不到五点,大概就是十点到五点之间。”

我说:“我想知道个确切的。”

王超说:“你又不赶着上班,知道时间有什么用?”

我说:“这觉睡得时间太长了,浑身难受,就想知道时间。”

王超说:“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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