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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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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班时,我又拿出皮夹里的九朵玫瑰。www.xiashucom.com

然后想起“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这句话。

脑中好像突然打了一声雷,我立刻清醒过来。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会有夜玫瑰”?

除了在花店以外,我几乎很少看见玫瑰花。

即使在刚刚的花店,我也不会想要用“眼睛”寻找玫瑰花。

原来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有形”的玫瑰,我喜欢的是,“无形”的玫瑰。

也就是说,因为我心里有夜玫瑰,于是在我眼中,自然可以轻易看到夜玫瑰。

我终于明白了。

但是,我心中的夜玫瑰是?

我闭上眼睛,试着用心来看夜玫瑰。

过了几秒,我听到一段对话。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在夜晚绽放的玫瑰花。”

“什么意思?”

“夜玫瑰。”

这是我和叶梅桂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啊。

然后我看到叶梅桂娇媚的眼神,听到叶梅桂的声音。

叶梅桂的影像逐渐被夜玫瑰取代,或者说,这两种影像根本就是重迭的。

于是我看到夜玫瑰的枝叶、看到夜玫瑰的刺、看到夜玫瑰的含苞、看到夜玫瑰的绽放、看到夜玫瑰的花瓣、看到夜玫瑰花瓣上的水珠。

我在心里看到的是叶梅桂,也是夜玫瑰。

我刚睁开双眼,就立刻接触到字条上的玫瑰。

我彷佛看到叶梅桂早上要出门前,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然后走到厨房,倒一杯半满的水。

接着低下身,从茶几下方拿出一张纸条,坐在沙发上写字。

她嘴角挂着微笑,开始在纸上一笔一划,画一朵玫瑰。

我在心里大声说:“玫瑰,别画了。赶紧出门,妳快迟到了!”

她没听见,神情仍然认真而仔细。

终于画完了,她站起身,把纸条拿高,看了一会后,很得意地笑着。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赶紧拿起皮包,蹲下身子摸摸小皮的头:“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来了。”

我在心里看到夜玫瑰,于是眼睛中,到处充满了夜玫瑰。

我立刻站起身,跑出办公室,冲下楼。

因为我突然很想看到叶梅桂。

可是我不知道叶梅桂上课的幼儿园在哪里啊。

我只好先跑到原杉子的咖啡店,问她幼儿园在哪?

疏洪道果然也在那里。

“出了店门口,你先左转。看到一家西服店后,再右转。”

原杉子还没开口,疏洪道便开口说。

“然后呢?”

“然后直走,走到有红绿灯的交叉口,再右转一百公尺就到了……”

“谢谢。”我马上转身。

“就到了我们公司楼下。”

“喂!”我又回过头,瞪着疏洪道。

原杉子笑了笑,叫我跟她走到店门口,然后指出详细的方向。

我说了声谢谢,便转头往前飞奔。

一直跑到幼儿园门口,我才停下脚,喘气。

我走进幼儿园,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歌声,循声一看,看到叶梅桂正在户外,教小孩子唱歌。

在我右前方20公尺处,叶梅桂背对着我,坐在草地上。

她前面的小朋友们也都坐在草地上。

她有时双手轻拍、有时嘴里唱着歌,身体也不时微微摆动,我偶尔可以看见她的侧脸。

这神情,跟学姐在广场上教“夜玫瑰”时,是一样的。

两朵夜玫瑰的影像,又开始在我心中,交错与重迭。

直到叶梅桂好像发觉背后有人,转过身,看到我。

叶梅桂突然站起身,向我跑来;我也朝着叶梅桂,跑去。

我们相遇在一颗树旁。

这情景,跟“thelastdance”中,我跟学姐在“夜玫瑰”出现时的样子,是一样的啊。

“喂!”

叶梅桂叫了我一声,我又离开夜晚的广场,回到白天的树旁。

“喔。”

“喔什么喔。”她瞪了我一眼:“你来这里,就是要喔给我听的吗?”

“不能用喔吗?”

“不行。”

“嗯。”

“嗯也不行!”

“那……”我想了想,搔搔头:“妳好吗?”

“我很好呀。”

“吃过午饭了吗?”

“当然吃过了。”

“那妳就不饿了吧?”

“废话。”她又瞪我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因为想说话才来这里的,我是因为想看看妳。”

叶梅桂脸上微微一红,过了一会,才低头哼了一声:“又骗人。”

我们静静地站在树旁,没多说话。

我一直看着低头的叶梅桂,有时我闭上眼睛,有时把眼睛睁开。

闭上眼时,我在心里看到夜玫瑰;睁开眼时,看到的也是夜玫瑰。

不管是叶梅桂或夜玫瑰,我在心里看到什么,也会在眼睛中看到。

当叶梅桂的脸颊有了一丝红晕,我就会看到夜玫瑰娇艳的花瓣。

当风扬起叶梅桂的发梢,我就会看到夜玫瑰的枝叶,随风摇曳。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叶梅桂抬起头问我。

“原杉子告诉我的。”

“哦。”她又问:“你为什么突然想看我?”

“是啊,为什么呢?”

“我在问你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想看到妳。”

“嗯。”她笑了笑:“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呀。”

“嗯。终于看到了,真好。”

“你不应该跑来的,我们晚上就可以见到面了。”

“嗯,说得也是。可是我老觉得上班前看不到妳,很不习惯。”

“笨蛋,有什么好不习惯的。”

“是真的不习惯。”

“那你以后就跟我一起出门好了。不过……”叶梅桂看着我:“你那么贪睡,要你早起大概很难吧。”

“不难,一点都不难。”我赶紧摇摇手:“我一定早起。”

叶梅桂听完后,笑了起来。

“好吧,你回去上班吧。”

“嗯。晚上妳会回家吧?”

“废话。我哪天不回家?”

“真好。我晚上又可以看到妳了。”

“嗯。今天别在外面买饭回来吃了。”

“喔?为什么?”

“在家里吃就好。”

“我买饭回去后,也是在家里吃啊。”

“笨蛋,今晚我煮饭。”

“有煮我的份吗?”

“当然有!”叶梅桂又瞪了我一眼。

“那……我回去上班了。”

“好。”

我走了两步,往左边回过头:“玫瑰。”

“干嘛?”

“请多保重。”

“无聊。”

我又走了两步,这次是往右边回头:“玫瑰。”

“又想干嘛?”

“再让我看妳一眼吧。”

“你有病呀!”

我再往前走,停下脚步又准备要转头时,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可以把头再转转看。”

我二话不说,很阿莎力地跑掉了。

“夜玫瑰”〈14。3〉byjht。回公司的路上,我边走边想,为什么迫不及待想看到叶梅桂呢?

在等着过马路的空档,我突然想起,刚刚转头回去看着她的动作。

最后一次看到学姐时,学姐也是这样回头啊。

这应该同样都表示一种依依不舍啊。

绿灯刚亮起,我却不自觉地往后退。

右脚往后踏、左脚并在右脚旁、右脚再往前轻轻扫过。

咦?这是也门步啊。

以往学姐在唱“花影相依偎”时,我总是专注地聆听,于是脚下的舞步,便会凌乱。

难怪我老记不起来“花影相依偎”时的舞步。

我终于想起来了。

右脚往后踏、左脚并在右脚旁、右脚再往前轻轻扫过,这就是“花影相依偎”时的也门步啊。

我还记得,由于我双脚的动作跟学姐是相反的,所以学姐是用左脚往前轻轻扫过。

她扫起左脚的动作非常优雅,好像根本不会扬起地面的沙。

关于“夜玫瑰”的记忆拼图,我终于完全拼起。

是的,我一定是把这张图,埋藏在心海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久而久之,水面上的泥沙开始沈淀,完全覆盖了这张图。

忽然海面起了风浪,底层的泥沙被卷动,于是露出了这张图的一角。

然后风浪愈来愈大,所有覆盖在图上的泥沙都被卷起,于是整张图的样子,又出现了。

但是,是谁造成风浪呢?

一定是叶梅桂。

当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她说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时,海面就开始刮起风浪,因此露出图的一角。

然后是叶梅桂的眼神、声音和动作等等,加大了风浪的强度,最后终于卷走了覆盖在图上的,所有泥沙。

于是学姐的眼神、学姐柔柔软软的声音、学姐白净脸庞上褐色的痣、学姐唱夜玫瑰的每一句歌声、学姐跳夜玫瑰的每一个舞步……

我全都记起来了。

马路上的红绿灯,不断地交换红色和绿色,正如现在的我,不断地交换“过去”和“现在”一样。

我一直呆站在路旁,却觉得像正站在海堤上,而回忆恰似迎面而来的海啸,把我完全吞没。

其实我在广场上的回忆,只到最后一次看见学姐为止。

夜玫瑰不仅是学姐在“thelastdance”指定的最后一支舞,也是我在广场上的,最后一支舞。

从此之后,我就不再到广场了。

因为我相信,广场上没了学姐,就像圆没有圆心,是没办法再围成一个完整的圆。

学姐走后两三年内,即使一个简单的呼吸,也很容易让我想起学姐。

我还记得,我每晚睡觉前,我一定要跟自己说一句:“我喜欢夜玫瑰。”

我很努力记下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和语气,因为学姐说过:“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再说一次。”

我也试着多说话,多跟自己说话,也多跟别人说话。

可是我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啊,我的话不多。

但学姐要我多说话,我就多说。

后来开始养狗,我也跟狗说话。

久而久之,我发觉身上涂满了好多色彩。

但就像让熊猫拍彩色照片一样,熊猫本身依旧是黑白的。

只有背景换成彩色。

即使是彩色的照片,我仍然是黑白的熊猫啊。

“小柯!”

我的右手被用力摇了几下,我醒过来,感觉全身湿漉漉的。

那是因为我刚从回忆的洪流中,被拉起。

“怎么站在路上发呆呢?”疏洪道拍拍我肩膀:“回去上班吧。”

“喔。”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然后跟在疏洪道身后,慢慢走回公司。

“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们不知道吗?”

老板看到我们,很生气地说:“如果不想干了,干脆就写辞呈给我。还有你,小柯。”

老板指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办公桌要收拾干净!”

然后怒气冲冲地,转身进他的办公室。

我到这时才完全清醒。

“我们每天都加班,也不给加班费。才迟到一下子,却那么计较。”

老板走后,疏洪道跟我说。

“你去跟老板讲啊。”

“讲什么?”

“讲加班不给加班费,就不应该怪我们迟到。”

“你说得对。”疏洪道站起身,激动地说:“我去跟他说!”

“喂!”我赶紧说:“我开玩笑的。”

但疏洪道还是毅然决然地,昂首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疏洪道走出老板的办公室,说:“我讲完了。”

“老板怎么说?”

“他说我说得对。”

“真的吗?”我很疑惑:“所以呢?”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要留下来开会。八点开始。”

“什么?”

“我跟老板说,因为我们下午迟到,所以如果晚上不留下来开会的话,我们的良心会不安。”

“喂!”

这个混蛋,我晚上要回家跟叶梅桂吃饭啊。

我坐在办公桌前,试着静下心来工作。

但这实在很困难,因为学姐、叶梅桂和夜玫瑰一直来找我。

我脑海中的场景,也不断在客厅与广场之间变换。

“夜玫瑰”的记忆拼图已完全拼起,我可以看清楚这张图的全貌,但是,正如最后一次见到学姐时,学姐问我的那句话:“你觉得夜玫瑰是什么?”

除了是一首歌、一支舞,或是一个人(无论是学姐或是叶梅桂)以外,夜玫瑰还可以代表什么呢?

“夜玫瑰”〈14。4〉byjht。我就这样呆坐在办公桌前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喂。”我好像听到叶梅桂的声音。

完蛋了,我一定错乱了,我的耳朵竟然可以在公司内听到她的声音?

难道不仅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会有夜玫瑰”,而且还有“心中有叶梅桂,耳中自然就会有叶梅桂”?

“喂!”

我不禁回头一看,叶梅桂竟然站在我身后。

“咦?”我站起身说:“妳怎么会从我心里面跑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叶梅桂的脸上微微一红。

我拉拉她的衣袖、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发,然后说:“妳是真的存在啊。”

“废话。”

“喔。”我回过神:“妳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问你们公司楼下的管理员,他告诉我,你们的办公室在七楼。”

“妳下课了吗?”

“嗯。”

“今天累不累?”

“不会累呀。”叶梅桂笑了笑。

“那……”我想了想,再说:“妳来这里是?”

“不可以来吗?”

“当然可以啊。”

“那轮到我问你,你今天累不累?”

“我也不累。”

“他发呆了一整个下午,当然不会累。”疏洪道在旁边突然开口。

我瞪了疏洪道一眼,然后赶紧找了张椅子,让她坐在我旁边。

幸好我的办公桌还算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

“对了,你今晚想吃什么?”叶梅桂问。

“今晚恐怕不能回家吃饭了。”

“为什么?”

“八点要开会,临时决定的。”

“不是临时决定的,是小柯自告奋勇、自动请缨的。”疏洪道又说。

“自你的头!”我转头朝着疏洪道:“你还敢说。”

“那就等你开完会,我们再吃饭。”叶梅桂笑了笑。

“可是开完会就很晚了。”

“多晚都没关系,我等你。”

“那妳肚子饿了怎么办?”

“晚几个钟头吃饭,对我没什么差别。”叶梅桂又问我:“倒是你,你不先吃饭再开会吗?”

“我如果吃饱饭再开会,很容易打瞌睡的。”我笑了笑。

“我反而是肚子饿时开会,才会打瞌睡。”疏洪道又答腔。

“没人在问你!”我又转头跟疏洪道说。

“那我先走了,晚上见。”叶梅桂站起身。

“我送妳。”我也站起身。

“不用了。”她笑了笑:“你把桌子清一清吧,有点乱。”

“老板也常骂他桌子很乱喔。”疏洪道又说。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时,叶梅桂问疏洪道:“真的吗?”

“是啊。”疏洪道站起身:“老板说他桌子太乱,做事一定不认真。”

“桌子乱跟做事认真怎么可以混为一谈。”叶梅桂说。

“而且老板还说,他穿的衣服不够素净,一定不是优秀的工程师。”

“太过份了。”叶梅桂似乎很生气。

“你们老板在哪?”她转头问我:“我去找他。”

“妳找他做什么?”我很紧张。

“我要跟他说,如果他认为把桌子弄干净的人做事就比较认真的话,那叫他找我来上班好了。真是笑话,照这么说,每个月发薪水时,只要看看每个人的办公桌就好,愈干净的,薪水愈高。”

叶梅桂气呼呼地说:“穿着不够素净就不是优秀的工程师,这更可笑。一位优秀的工程师应该表现在头脑、眼睛、胸口和肚子,怎么会表现在穿着呢?”

“头脑、眼睛、胸口和肚子,是什么意思?”我很好奇。

“头脑够冷静、视野够开阔、胸襟够宽广、肚子内的学问够丰富。”

“说得好!”疏洪道起身拍拍手。

“不客气。”叶梅桂反而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我把桌子收一收就好。妳先回去吧。”我说。

“哼。”叶梅桂哼了一声,随即又说:“这是哼你老板,不是哼你的。你别误会。”

“我知道。妳哼我时,不是这样。”

“哪里不一样?”

“妳哼我时的眼神,温柔多了。”

“胡说。”

“好吧,别生气了。”

“我才没生气,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这样说你。”

“喔。谢谢妳。”

“笨蛋,这有什么好谢的。”

“没错,小柯确实很笨。”疏洪道又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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