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句话?”
“就是……就是那个妳说好话不说第二遍的那句。”
“哦。”她应了一声。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迟到挨骂?”
“也……算是吧。”
叶梅桂的视线离开电视,看着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看了看她,她的眼神是温柔的。
所以我把今天在会议室跟老板的对话,大致跟她说了一遍。
“哦。”听完后,她又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说了你应该说的话?”叶梅桂关掉电视,问我。
“是啊。”
“你是不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
“是啊。”
“那你就不必心烦了。”
“嗯。”我应了声。
“就像路上的红绿灯一样,该亮红灯就红灯、该亮绿灯就绿灯。总有一方通行,另一方被阻止。如果你亮了红灯,当然会被赶时间的人所讨厌,但你只是做你该做的事呀。总不能为了讨好每一辆车子,于是一直亮绿灯吧。”
“喔。谢谢妳,我知道了。”
“记住,该亮红灯时就要亮红灯。”
“那我现在可以亮红灯吗?”我想了一下后,问她。
“当然可以呀。”
“刚才鱼汤的味道很奇怪,不好喝。”
“你再说一遍。”叶梅桂坐直身子,注视着我,好像想闯红灯。
“但是口味独特,别有一番风味。”我赶紧亮绿灯。
“哼。”
叶梅桂拿起书,开始阅读。
我陪她坐了一会,直到想回房间整理一下从公司带回来的资料。
“我先回房间了。”我站起身。
“嗯。”
我走了几步,叶梅桂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柯志宏。”
“什么事?”我停下脚步。
“我们一起吃吧。”
叶梅桂说完后,嘴角只挂着浅浅的笑。
“嗯。”
而我却是笑得很开心。
心情一松,提着公文包的右手也跟着松,于是公文包从我手中滑落。
“夜玫瑰”〈9。5〉byjht。我朝圆心走了两步后,便停住脚步。
因为我发觉学姐正站在广场的圆心处。
“我们请意卿学姐和木瓜学长教我们跳这支夜玫瑰。”
总是开口要我们邀请舞伴的学长又说了这句话。
我才知道,学姐今天要教舞,而且是夜玫瑰这支舞。
我根本不在乎木瓜学长是谁,甚至忘了他是叫木瓜?西瓜?还是哈密瓜?
我的视线,只专注于学姐身上。
今天的学姐很不一样,头发似乎刻意梳理过。
而以往的素净衣衫,也换上一身鲜艳,出现了难得的红。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学姐,不禁呆呆地望着,动也不动。
等我回神时,人群已慢慢围成两个圆圈,男内女外。
男女面朝方向线,并肩站着。双手下垂,没有牵住。
我赶紧往后退几步,离开这支舞。
学姐很细心地解说这支舞,示范的舞步也故意放得很慢。
我很努力地记下学姐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
武侠小说中,师父临终前总会将毕生武学,以口诀传给徒弟。
我就像那个徒弟一样,用心记住每一句口诀。
外足交叉于内足前(舞伴相对)、内足原地踏、外足侧踏(面转朝方向线)、停。
内足交叉于外足前(舞伴背对)、外足原地踏、内足侧踏(面转朝方向线)、停。
从这支舞的前八拍开始,我便把舞步当公式般熟记。
学姐教完后,朝收音机的方向点点头。
等待音乐响起的空档,学姐微笑地交代:“这是恋人们所跳的舞,所以任何踩踏的舞步都要轻柔,千万不要惊扰了在深夜独自绽放的玫瑰哦。”
然后音乐响起:“玫瑰花儿朵朵开呀玫瑰花儿朵朵美玫瑰花儿像伊人哪人儿还比花娇媚凝眸飘香处花影相依偎柔情月色似流水花梦托付谁”
夜玫瑰的舞步其实不难,都很基本而简单。
无论是藤步、迭步,还是也门步。
只是男女必须不断移位,时而面对、时而背对、时而并肩。
偶尔还要自转一圈。
音乐准备进入“凝眸飘香处”时,男女才牵着手。
如果把男女在广场上的舞步轨迹,画成线条的话,那么将可以画出一朵朵玫瑰花。
而学姐所在的圆心处,便是那朵绽放得最娇媚的玫瑰。
我终于知道,夜玫瑰不仅是一首歌,也是一支舞,更是学姐这个人。
如果喜欢一个人跟火灾现场一样,都有个起火点的话,那么,这就是我喜欢学姐的起火点。
然后迅速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柔情月色似流水,花梦托付谁……”
音乐结束。
“夜玫瑰”〈10。1〉byjht。有了那天的迟到经验,我早上被闹钟叫醒时,便不再跟周公拉拉扯扯。
即使周公拉住我衣袖,希望我多停留几分钟,我也会一脚把他踹开。
就这样过了几天,台北市的公车调度逐渐习惯我们这群搭公车的人。
而路上虽然也会塞车,但已经没有那天严重。
经过几天的适应后,我发觉如果我和叶梅桂同时起床,那么我起床后15分钟,就是我出门上班的最佳时机。
我会比她早出门,所以我出门前除了要跟小皮说一句:“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还会跟她说一句:“我走了,晚上见。”
而且得先跟叶梅桂道别,再跟小皮道别,顺序不可对调。
否则我会看到夜玫瑰的刺。
我和叶梅桂都培养了一个新习惯,维持这种习惯下的出门上班模式。
唯一贯彻始终、择善固执的,是小皮咬住我裤管的习惯。
牠咬住我裤管时,也依然坚忍不拔。
而叶梅桂总是幸灾乐祸地看着。
但今天要出门上班时,小皮刚凑近我左脚,便往后退。
有点像是吸血鬼看到十字架。
我很好奇,不禁低头看了看我左脚的裤管,彷佛看到黄色的东西。
我又将左脚举起、枕在右腿上,右手扶着墙壁,再仔细看一遍。
“哇!”我吓了一跳,低声惊呼。
然后我听到叶梅桂在客厅的笑声。
“这是妳做的吗?”我举起左脚,指着裤管,问她。
“是呀。很漂亮吧。”叶梅桂的笑声还没停。
“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的裤管缝了七个小星星。
七个黄色的“★”镶在黑色的长裤上,虽然很靠近裤子底部,但如果仔细看,还是很明显。
“你不是说那七个小破洞的排列形状,很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吗?”
叶梅桂终于忍住笑:“所以我帮你缝裤子时,就缝上星星了。”
“妳什么时候缝的?”
“昨天晚上,你睡觉以后。”她又笑了起来:“我看到你的裤子晾在屋后的阳台,就拿下来缝。缝完后再挂回去。”
“妳为什么要帮我缝裤子呢?”
“小皮咬破你裤子,我有责任帮你补好呀。”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裤子上的星星。然后说:“可是缝成这样,会不会太……”
“怎么样?缝的很难看吗?”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她板起脸:“如果你不喜欢,我拆掉就是。”
“这也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
“干嘛?不高兴就直说呀。”
叶梅桂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摇摇手:“我只是担心,我穿着这件裤子,会不会太时髦了?”
“才缝七颗小星星而已,有什么时髦的。”
“可是缝得巧夺天工啊,几可乱真耶。”
“乱真个头。”
“唉……”我叹了一口气:“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我怕会带动台北市的流行,大家都要穿这种北斗七星裤。”
叶梅桂又哼了一声,然后说:“你少无聊。还不赶快去上班。”
“说真的,这条裤子看起来很酷。”
“不要废话,快去上班!”她提高了音量。
“喔。那我走了。”我打开门,走出门两步后,又回来探头往客厅:“如果有人问我这么时髦的北斗七星裤在哪里买,我该怎么回答?”
“你再不走,我会让这些星星出现在你眼中。”叶梅桂站起身。
我迅速开门、离开、关门、锁门,动作一气呵成。
站在公车上,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很怕别人朝我的裤子盯着。
我将右足交叉置于左足前,遮住那些星星。
要下车时,不自觉地想以这种姿势,走跳着下车。
我才惊觉,这是以前跳土风舞时的基本舞步啊。
在夜玫瑰这支舞中,音乐走到“凝眸飘香处”时,便是这么跳的。
我还记得学姐那时的眼波流转。
我竟然在早晨拥挤的公车上,想到了土风舞的夜玫瑰,和学姐的夜玫瑰。
这几乎让我错过了停靠站。
我慌忙下了车,站在原地,将脑中的夜玫瑰影子清除完毕。
再走进公司上班。
纳莉台风走后,我的工作量很明显地多了起来。
即使在吃午饭时,也常和疏洪道边吃边谈。
疏洪道写了一个小程序,仿真洪水在都市内漫淹的情况。
当水深超过一公尺时,还会有声音出现:“妈呀,水淹进来了,快逃啊!”
“大哥,你先走吧。请帮我照顾小惠和小丽,小玲就不用理她了。”
“洪水呀,你太无情了。比拒绝跟我看电影的女生还无情啊!”
很无聊的音效,但疏洪道显然很得意。
我则收集河道、堤防、抽水站和市区的下水道等数据,试着研究出一套能够迅速将洪水排掉并避免市区淹水的策略。
原本下班的时间也应该延后,但我宁可把公文包塞得饱满,将数据带回家再处理,也不想改变我下班的时间。
因为我知道,阳台上总会有盏灯在等我。
很奇怪,当我在公司里,即使脑海中塞满一大堆方程式和工程图,我仍会不小心想到叶梅桂。
有时甚至还会抽空,故意想起叶梅桂。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这样可以让我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