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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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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脸,好像刚经历了一场风雪。

电梯门开了,但她并没有走进去的意思,只是瞪着我。

我被她的眼神与满脸的冰霜冻僵,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

勉强伸出手指,我又按了一次“△”,电梯门再度开启。

“上……上楼吧。”我说。

叶梅桂收回视线,快步进了电梯,然后将电梯门关上。

在我还没进电梯之前。

我呆呆地看着电梯慢慢往上,停在“7”的位置。

然后我再按一次“△”,把电梯叫下来。

等我到七楼,出了电梯,打开门,进了七c。阳台上的灯已经关掉,连客厅也是一片黑暗。

只有叶梅桂关上的房门下方,透射出一丝光亮。

“夜玫瑰”〈8。3〉byjht。我突然觉得好累,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只想好好睡个觉。

进了房间,关上门,连衣服也没换,随手摘下眼镜、把口袋中的东西掏出后,就趴躺在床上。

半梦半醒间,我彷佛又回到以前跳土风舞时的广场上,听见学长喊:“请邀请舞伴!”的声音。

那时我会一直往后退、往暗处躲,直到最远最黑的地方。

但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广场中心正欢乐地跳舞的每一对男女。

我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直到手机的铃响声把我吵醒。

“喂。”我含糊地应着。

“你睡了吗?”

“嗯。”

“对不起。”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你把这个号码记下来吧。”

我看了看号码,是个陌生的号码。

“好吧。”

“没事了。”

“是吗?”

“难道你还有事吗?”

“是啊。”

“什么事?”

“请问妳是哪位?”

“喂!”她突然喊了一声,我也大梦初醒。

“叶梅桂,妳在哪里?”我赶紧看了看手表:“已经很晚了。”

“别担心,我在客厅。”

我把眼镜戴上,在床上坐起身,看到从客厅穿进我房门的光亮。

“喔。”

“我看到字条了。”

“什么字条?”

“你留在茶几上的。”

“字很难看吧?”

“确实是不好看。”叶梅桂笑出声。

“叶梅桂:看到此字条,不要再乱跑。请打我手机,我在外寻找。你这样写,好像在报纸上刊登警告逃妻的启事哦。”

叶梅桂一直笑着,我从没听见她这种咯咯的笑声。

“有这么好笑吗?”

“是的。很好笑。”她又自顾自地笑了几秒,笑声停后,说:“你真的在外面找我?”

“是啊。我下班回来时看不到妳,就跑出去找妳了。”

“嗯……”她似乎在电话那端想了一下:“你几点回来?”

“八点45左右吧。我坐出租车回来的。”

“是哦,难怪我等不到你。”

“等?”

“嗯,我在捷运站等你。我没想到你会坐出租车回来。”

“为什么妳觉得我不会坐出租车?”

“因为你很小气呀。”

说完后,叶梅桂又是一阵笑声。

“我急着回来,就坐出租车了。”我等她笑完,接着说。

“嗯。我开玩笑的,你不小气。”

“妳一直在捷运站等?”

“我有回来一次。在阳台上叫你没反应,我就去敲你房门,还是一样没反应,所以我想你还没回来。我没再多想什么,就又出门了。”

“那妳怎么没看到字条?”

“笨蛋,我根本没坐下来,当然看不到茶几上的字条。”

“喔。原来如此。”

“你还有疑问吗?”

“我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

“妳为什么要到捷运站等我?妳待在家里也是可以等我啊。”

我问完后,电话那端传来浑浊的呼吸声,我暗叫不妙。

“不,我不是去等你。我是看台风天风大雨大的风景很美丽呀,而且天色很黑、路上又淹水,我可以去看看你是不是被风刮下来的花盆和招牌打到呀,或是雨太大看不清楚路然后不小心掉到水沟里呀。

这么好玩的事情,所以我要出门去看呀。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

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屋外正在下的大雨一样,劈里啪啦、连绵不绝。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台风天风大雨大,妳待在家比较安全。如果妳在外面,我会担心的。”

“你会这么好心?”

“我是啊。所以我才到处找妳。”

“哼。”

我们同时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我和她平常面对面说话时的习惯,竟和用手机交谈时一样,说一阵、停一阵。

“对不起。”我终于先开口。

“干嘛?”

“我不该说妳出门是因为想看台风天的风景。”

“哼。”

“对不起。”

“说一次就够了。”

“喔。”

我应了一声,又开始沉默。

“干嘛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以说你为什么要到外面找我呀。”

“因为担心妳啊。”

“为什么担心我?”

“那是本能反应,并没有太多的思考。就像妳问猫为什么看到老鼠时就会想抓,猫也是答不出来。”

“你老是举奇怪的例子,这次我又变成老鼠了。能不能举别的例子?”

“就像……就像钱不见了,当然会急着想把钱找回来。”

“好,很好。没想到我竟然变成钱了。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我好像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次彼此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面对面说话时的沉默和手机中的沉默是不一样的,一个不用钱;另一个则要花钱。

时间果然就是金钱,尤其是对手机而言。

我很想提醒叶梅桂,电话是她打的,这样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钱。

但如果我好心提醒她,搞不好她会觉得我只是想挂电话而已。

“夜玫瑰”〈8。4〉byjht。“你干嘛不挂电话?”

“喔,因为我还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着该如何把因为担心妳所以去找妳的心情,举个好一点的例子说明,让妳能够体会。”

“你直接说就好,干嘛老是想例子。”

“我可以直接说吗?”

“废话。没人叫你拐弯抹角。”

“天已经黑了,风雨又那么大,眼看洪水就要淹进台北市,我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妳是否在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急着坐出租车回来,只是想确定妳在家,而且平安。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第一个念头,但它就是在脑海里浮现,我只是听从它,没必要研究它。我回来后发现妳不在,我只知道要找到妳,告诉妳外面很危险,然后带妳回来。我怎么会有心情去思考我为什么要出去找妳的理由呢?更何况妳又不笨,一定知道台风天的雨夜街头比充满猛兽的丛林还可怕,所以妳没事就会在家。但妳不在家啊,我当然是出去找妳,难道我可以在家安稳地看电视或睡觉吗?妳老是要问我为什么为什么的,担心还需要理由吗?”

随着屋外雨势加大,我也愈说愈快,一口气把话说完。

“嗯。我知道了。”隔了一会,叶梅桂说。

“嗯。”我也应了声。

“柯志宏……”

“怎么了?”等了几秒,没听见她接着说,只好问她。

“在楼下坐电梯时,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的。对不起。”

“没关系。那是因为我说错话。”

“我也是因为担心你,才到捷运站等你。”

“嗯。我也知道了。”

所有的光亮瞬间熄灭,停电了。

“啊?停电了!”叶梅桂低声惊呼。

“妳别怕。”我下了床,摸索前进:“我有买一盏露营灯,我拿到客厅。妳等我。”

“好。”

我找到放在书桌旁架子上的那盏灯,电池我早已装上。

我摸了一圈(是指那盏灯,不是指麻将),找到开关,打亮灯。

提着灯,打开房门,我走到客厅,把灯放在茶几上。

“很亮吧。”我站在她右手边。

“嗯。”我不仅听到她回答,还看到她点点头。

“我们还需要拿着手机说话吗?”

叶梅桂左手拿手机贴住左耳,右手指着我,笑着说。

“我无所谓。反正这通电话不是我打的。”

“喂!”她突然惊觉,立刻挂上手机。

我笑了笑,也挂上手机。

“为什么停电?”

“停电的原因有很多,不过我猜这次大概是水淹进变电所吧。”

我坐回我的沙发,叹口气说。

“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因为我想到疏洪道的话。

如果他说得没错,洪水大概已经漫过堤防,淹进台北市了。

“妳明天不要出门了,知道吗?”

“台北市已经宣布明天不上班上课了,所以我不会出门。”

“嗯。”

“反正我们现在有手机,我如果出门,你会知道我在哪里的。”

“也对。不过没事还是别出门。”

“嗯。”

叶梅桂叫了声小皮,要牠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

于是小皮刚好在我跟她的中间。

她的身体略向左转,低下头,左手轻拍着小皮,似乎在哄牠睡觉。

鼻子还哼着一些旋律。

虽然屋外风大雨大,偶尔还传来阳台上的花盆碰到铁窗的声音,但客厅中,却很宁静。

我突然也想摸摸小皮,但我必须得伸直身子、伸长右手,才摸得到。

念头一转,身体不自觉地稍微移动一下,却惊扰了客厅中的宁静。

叶梅桂抬起头,停止左手轻拍的动作,看着我,笑了笑。

“怎么了?”她问。

“没事。”我笑了笑。

“嗯。”叶梅桂收回左手,坐直身体。

“妳会累吗?”

“不会。我还想看点书。”

“那妳看吧。”

“你呢?”

“反正明天不用上班,我坐在这里陪妳。”

“唷,这么伟大。”

“妳比较伟大。我今天中途回来看妳在不在时,还坐了一下沙发,再出去找妳。妳中途回来时,可是连沙发都没坐就又出门了呢。”

我说完后,叶梅桂笑了起来。

叶梅桂拿起手边的书,就着那盏露营灯的光亮,开始看书。

四周一片黑暗,只剩那盏白色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

现在的她,很像是一朵在温室中被悉心照顾的夜玫瑰,于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娇柔,与妩媚。

我闭上眼睛,想休息片刻,脑中却突然响起田纳西华尔兹这首歌。

还有学姐第一次带我跳舞时,教我的口诀:“别害怕、别紧张、放轻松、转一圈……”

学姐的声音还算清晰,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使声音有点变质。

我已经好久没听见学姐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萦绕了。

我几乎又要被学姐带动,顺势右足起三步、左转一圈。

如果不是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响雷的话。

我睁开眼睛,发觉叶梅桂也正看着我。

“累了吗?”她问。

我笑了笑,摇摇头。

“累了要说哦。”

叶梅桂的声音很温柔,眼神很娇媚,依然是一朵盛开的夜玫瑰。

当我再度闭上眼睛时,学姐的声音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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