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繁体版 简体版
努努书坊 > 黑暗馆不死传说 > 第二十一章 疯狂的族谱

第二十一章 疯狂的族谱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1

“……在那场火灾中,几个佣人被烧伤、烧死。www.xiaoxiaocom.com浦登家族的人除了我以外都平安无事——”

玄儿不停地说着,他眯缝着眼睛,目光似乎始终盯着对面的我,但又好像眺望远方。当说到18年前冬天的那场大火时,他的眼睛眯缝得更细,与此同时表情不可思议的平静。对,这样子正好和四个月前的那天晚上——白山寓所附近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他看着撕裂黑暗的熊熊烈火时相同。

当时,我在玄儿身旁看着同样的火光,希望恢复对那座西洋宅邸火灾——母亲丧身其中——的记忆。当时,玄儿恐怕也想起了存在于自己的某个记忆角落中的18年前的火焰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诸居静和忠教母子好像也被卷入这次火灾,特别是忠教,据说遭遇了相当危险的情况,不过幸好保住了性命……”

这时,玄儿(……是玄儿吗)可能是被吸入的烟呛着了,坐在睡椅上,弯身剧烈咳嗽起来(这是18年后的……)。我(……中也)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突然仰起了上半身(被大家称作中也的“我”……)。我一直倾听着,既没有随声附和,也没有插嘴提问。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中,好像被紧紧捆绑住,一动也不能动。我感觉方才,自己的意识完全被玄儿所说的过去所吸引,现在才转移到自己身上。

“就这样……”咳嗽停止后,玄儿端正一下姿势,“就这样,在18年前的冬天,北馆被烧毁了。但过年后不久,春天到来之前,大部分幸存的佣人都被放假了。”

“放假……解雇?”

“是的。只有鬼丸老被留下来。以前,岛上有农田,还养过家畜,那以后就基本全部废弃了。这件事好像以前和你说过吧。”

“啊,是的。”

“诸居静也不例外。也是这个时候,她带着忠教离开了这里。”

那对母子离开这里的身影突然如剪影画,浮现脑海。不知道为何,背景是暗红的夕阳天空,两个人的背影像夏天的热浪,很快就摇曳着,熔化在背景之中。

“可是玄儿,在当时解雇那么多人,真是……”

我觉得即便从当时的社会状况考虑,那也是非常无情的决定。

“嗯,在突然被解雇的人看来,那的确很残酷。”

玄儿跷着二郎腿,手臂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腮,看着空中。

“这可能是新馆主——我父亲柳士郎的个人决定,不过,据说当时美惟姨妈——我的继母已经深爱父亲,望和姨妈似乎也是‘父亲的支持者’。在玄遥和卓藏在世时,她们就己经是这样了。所以她们并没强烈反对父亲的决定。那年秋天——凶杀案发生一年后,父亲和美惟姨妈再婚,但此前,两人肯定就有感情基础了。”

“那么,你呢?”我静静地插嘴道,“玄儿也被卷入18年前的大火……结果完全丧失了此前的记忆,对吗?”

“啊,是的。”玄儿瞥了一眼对襟毛衣袖子下的左腕,“我好像是家庭成员中惟一一个逃脱了而遭遇不幸的人。”

“你是说差一点丧命吗?”

“不。”玄儿摇摇头,“何止如此!”

“啊?”

“我没说过吗,中也君?”玄儿掐灭烟头,一脸严肃地向前探着身子,“在18年前的火灾中,我没来得及逃脱,死过一回,又复活了。中也君,我不是说过的吗?”

“啊,是的。这个……是。”

——玄儿昨晚确实说过。

“实际上我是在何种状况下被卷入大火,遭遇了什么,又在何种状态下被救出,这些记忆都已荡然无存。虽然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心中时隐时现,但在火灾后,过了半年到一年时间,才真正明白那是自己的记忆。当时,鬼丸老以外的老佣人早已离开,鹤子和宏户进来了,人们也制定了具体的计划,准备重建毁于大火的北馆。在那前后总算……”

“可是,玄儿。”我忍不住问,“你说的‘死过一回,又复活了’是指虽然身受重伤,受到冲击而记忆全失,但总算保住了性命吗?”

“嗯。是啊,一般会这样理解吧。”玄儿的目光略微缓和一些,但马上更加认真地说,“但是,他们并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什么意思?”

“他们明确地告诉我——你死过一回,又复活了。好像我在火焰和浓烟中乱跑时,被烧塌的建材压在下面。身上因为砸伤和烧伤而体无完肤……据说在我被救出时,已完全停止呼吸。也就是说已经真的死了。”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后来我突然恢复了呼吸——醒过来。也就是复活了。”

“复活?”我终于明白他并非开玩笑或是打比方。当然,同时我也不由得非常迷惑。

“难以置信?”说着,玄儿眯起眼睛,仿佛在享受我的反应,嘴角露出笑意。然后,他略微提高声调,继续说:“那简直是奇迹——父亲说的时候略带兴奋,甚至使用了‘成就’之类的词,但无奈我对自己因火灾而引起的‘死’和‘复活’没有一点记忆,所以无论父亲和姨妈怎么说,我都没什么真实感。虽说如此,但我也不能对父亲他们言之凿凿的话表示强烈的怀疑吧?所以,关于这件事,我决定相信。也只有相信……”

“成就”这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类似的话在这里好像也从其他人口中听过。那是……

——还没有成功的人啊。

对,不是“成就”,是“成功”。这是昨晚,美鸟和美鱼在她们房间里的对话。

——玄遥曾外祖父特别啊。

——虽然特别,但还是失败了,不是吗?

……对,她们是这么说的。好像是我就庭院内的墓地——“迷失的笼子”——问她们的时候。

——父亲也失败了啊。

——是啊。

——听说玄儿哥哥特别。

——我们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呢?

我根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想说什么。“特别”、“成功”、“失败”,当时,关于这些词的意思,我根本弄不明白,只能让脑子更加混乱……

玄儿18年前“死过一回,又复活了”。据说这既非玩笑,也不是打比方,而是真正发生的事实。这一“奇迹”是某种“成就”,所以才说玄儿“特别”吗?但还没有“成功”的人。这里说的“成功”和玄儿的“成就”是不同概念吗?18年前被杀的玄遥也是“特别”的,但尽管“特别”,好像还是“失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美鸟和美鱼她们到底……啊,越想脑子越混乱。

——我们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双胞胎姐妹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奇异地回响着。我紧紧地闭上眼,试图赶走这个声音。

——我们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和玄儿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还有中也先生……对吧?

——对。还有中也先生……

——还有中也先生……

——还有中也先生……

“怎么了,中也君?”

被玄儿一问,双胞胎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我摇头说了声“没什么”,缓缓地深呼吸,让喧嚣的内心平静下来。

“嗯,不管你怎么解释,我还是不理解。”

考虑到玄儿的特殊情况,他“只能相信”父亲他们所说的“事实”,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不相信,也不可能相信。

“嗯……玄儿,你左腕上的那个旧伤……”我有意识地继续着深呼吸,抬头看着玄儿,“那是18年前的火灾造成的吧?”

“好像是。”玄儿的回答始终是以“传闻”的形式出现的,“被救的时候,左手手腕好像已被切断了一半。当然没少出血。它能够恢复成现在这样,手指也能活动如初,这简直也是‘奇迹般的恢复’。”

“啊……”

“最终,在这儿留下了这样的伤疤——”玄儿伸出左手,稍稍卷起对襟毛衣的衣袖,让我看看。在表带下面,我看到了此前已经看过几次的那痉挛般的旧伤,“父亲说这个伤疤是‘圣痕’。”玄儿的嘴角又露出笑意。薄嘴唇分开成新月形的同时,那笑容剧烈地扭曲起来。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不可能有如此扭曲的笑容。

“圣痕!”我缓缓地摇摇头,低声嘀咕着,“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这和基督教说的圣痕不是一回事。也就是说这个……啊,这些事情还是要按顺序说。要先追溯到我们浦登家和黑暗馆最初的由来,再循序渐进。否则,你根本无法理解。”

玄儿再次将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托着腮,短吁一声,显得疲倦。那嘴角上扭曲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好了,该从哪儿开始讲呢?”

2

在这个长年“打不开的房间”的黑墙各处的烛台上,烛光不停摇曳着。盘踞在昏暗空间里的黑暗依然如故,我产生幻觉,觉得黑暗粒子眼看又要悄然流出,将我们包裹。

玄儿暂时闭上嘴,好像还在犹豫“应该从哪里开始讲”。我看看手表,确认一下时间,已经快凌晨4点。

“顺便问一句,中也君,关于18年前的事,你怎么看?”又一阵沉默后,玄儿静静地问道。

难道关于“复活”、“圣痕”等问题,照例又要“以后再说”吗?

“你觉得和这次的凶杀案有什么联系吗?”

我摇摇头,叹口气:“嗯,好像没有。”

根据玄儿说的来看,18年前的事情本身好像确实已“基本解决”。玄遥在第二书房被杀,卓藏在旧北馆自己房间里上吊。杀玄遥的是卓藏,他犯罪后有准备地自杀了。用做凶器的烧火棍原本在卓藏房间,潦草的文字可以看做是卓藏遗书,这些都清楚地显示出整个事件的轮廓。

往事是否真与18年后的这两起凶杀案有关?乍看上去,似乎没有。如果有,那又是什么关系?说实话,我看不出来……

“关于那起案件,我想问几个单纯的问题。”我迎着玄儿的视线说道。

“随便问。”玄儿立刻点点头,“只要我知道,绝不隐瞒。”

“首先——”我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将手掌放在额头上,“卓藏为什么要杀玄遥?他有什么动机?”

“据说,卓藏可能一直暗中憎恨玄遥。多年的仇恨在18年前的那个晚上终于无法遏制地爆发了。”

“他为何如此憎恨玄遥?”

“这个……”玄儿略显迟疑,“和刚才的问题一样,为了解释清楚,我想必须从头依次来说。”

“又要以后再说吗?”我略带讽刺,而玄儿的表情依然很严肃。

“不用担心。我并不想故意让你着急,也没想过要岔开话题。因为情况错综复杂,所以我觉得最好不要分开解释,否则只会增加你的混乱。所以……”

“明白了。”我乖乖地点点头,“不过,玄儿,你说过今晚会都告诉我的。”

“我会遵守约定。”

“知道了。”我再次点点头,接着转到下一个问题,“卓藏的夫人——樱子,对吧?是玄儿先生的外祖母,她以前也曾企图自杀。18年前的九年前,就是27年前吗?她和卓藏一样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

“啊,好像是的。而且方法一样,将腰带挂在门上。”

“樱子为什么要自杀?”

“听说她精神错乱,突然那样做的。”说的是关于自己外祖父、外祖母不寻常的死状。虽然玄儿的回答显得漫不经心,但心绪必然难以言表。

“有遗书吗?”

“听说没有。”

“27年前的话,正好是玄儿出生的那一年啊。达丽娅夫人是在30年前去世的吧?”

“是啊。”

“虽说精神错乱,但应该有什么自杀的动机吧。比如说不堪重病折磨。”

“不,没有。”玄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那么,比如说——”我接着说下去,“自己第一个外孙玄儿惹怒了父亲,被关在塔上的因禁室里。如此残酷的行为让她感到悲痛?”

“不,那也不可能。”玄儿依然斩钉截铁地摇头否定。

“那么,到底为什么?”

“这件事和卓藏杀玄遥的动机一样,如果不把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情说清楚,就无法解释……”

“这也要以后再说吗?”

“好了好了,别咄咄逼人。一两个小时后,你的大部分疑问大概都会消除的。”

“……”

“不过,对了,在这儿先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在我们浦登家,自杀这个行为被认为是重罪。比一般世人认为的还要重得多。”玄儿的口气沉重,让人觉得压抑,我却觉得那是小题大做,“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禁忌。在浦登家族,最早犯禁的就是27年前的樱子。18年前的卓藏是第二个……”

“自杀是大罪”,基督教里也存在这种说法。但是,称其为“最高级别的禁忌”的玄儿的——不,应该说是浦登家的规矩到底依据什么样的精神呢?

不久以后——若是相信玄儿的话,再过一两个小时——它也会在我眼前明晰起来吧。应该会的……我对自己说,又回到与事情直接相关的疑问上。

“卓藏的遗书中写着‘吾将往之,樱之旁”对吧?如果单纯理解,可以认为这个‘樱’应该是以前自杀的浦登樱子,表明自己也要随她而去的决心。”

“是啊。”

“那遗书的笔迹,真是卓藏的吗?”

“据说是的。”

“大概没让专家进行笔迹鉴定吧。会不会只是周围的人觉得像,就判断是他的笔迹呢?”

“这个么,嗯,可能是吧。毕竟没有报警嘛。”

“对吧!”我缓缓地点点头,略微加强语气,“假如要指出问题,还是这个地方啊!”

“怎么说?”

“确实,从若干情况来看,‘发生了什么’似乎很清楚。但是,毕竟警察没有介入调查。也就是说现场勘查、验尸,还有鉴定……本该由专家做的工作都没有做。如果检查烧火棍,或许会发现上面只有卓藏的指纹。或许能够搞清楚卓藏尸体上溅了一些血迹,而那正是玄遥的血。当然遗书的笔迹也可能会被鉴定。但事实上,这些都没做。也就是说,实际上没有客观且决定性的证据可以证明事件的真相。”

“嗯,的确如此。”

“也就是说,即便是乍一看一目了然的事情,也存在许多疑点。不是吗?比如卓藏的自杀实际上并非如此。真相可能是某人勒死他后,将其吊在房门上,伪装成自杀。这种情况下,那句遗言也可能是伪造的。或者,凶手可能耍了个诡计、让卓藏本人先写下那可以作为遗言解读的文字,然后把尸体像浦登樱子一样吊在门上,目的就是让人以为那是‘追随她而去的自杀’。”

“的确。你这架势,活生生就是一个侦探小说读者。”

这次,我的语气似乎多少镇住了玄儿,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仿佛掩饰内心的迷惑。

“你的意思是应该进一步考虑凶手不是卓藏,而是另有他人的可能性?”

“你不觉得吗?”我进一步追问道,“18年前也和这次一样,问题在于不报警……”

“嗯,的确。”玄儿依然带着一丝苦笑,点点头,“当时的佣人们肯定也被勒令不要外传——这么看来,始终不让报警,主张内部处理的父亲柳士郎最可疑?”

“也可以这么认为。”

“可是,中也君,假设18年前被杀的是父亲,实权仍然掌握在玄遥手里,我想玄遥也会做出和父亲同样的判断。或许他还会强行毁灭所有的证据。”

“那是因为家族荣誉非常重要吗?在当时的社会状况下,如果让外界知道杀人、自杀这种丑闻,会带来麻烦……对吗?”

“是这样吧。”玄儿又叼起香烟,擦着火柴,“不过,即便事情公开,也有办法让当局的上层不深究此事。但在我来看,比起名誉、面子等,更重要的是无法容忍大量陌生的外人进入宅邸,到处搜查。你也知道,我们家本来就有很多不愿为外人知的‘秘密’。十角塔背后出现的那些白骨,我不知道父亲对于那个传说相信多少,但是这应该是让他一直担心的……”

“嗯,这我明白。”

玄儿吐出的烟不知何时让我觉得难受,我不露痕迹地转过脸,反驳起来:“虽然明白,但还是不能理解。偏偏是馆主被杀……”

玄儿若无其事地吸着烟,哼了一声。

“那么,就让我再说一点让你更加混乱的事情。”

“这次是什么?”

“18年前的事情,假如迅速报警,最终结果也不会作为凶杀案立案。”

“啊?”

正如玄儿所说,我的头脑确实更加混乱。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不会作为凶杀案立案?到底为什么?”

“以后再说——这个也是。”玄儿煞有介事。

又来了!我失望地撅起嘴,但很快使恢复常态。

“再让我问一个关于18年前的问题。就是凶杀案发生后,玄儿在房间里看到的可疑人物。”

“啊,嗯。”

“按照一般逻辑,那个人就是杀害玄遥的凶手。所以他就是卓藏。”

“是的。不过,当时我好像坚持说‘不知道是谁,没见过’。”

“如果他是卓藏,你不会说‘没见过”不是吗?”

“的确。”

“这一点上,当时是怎么自圆其说的?”

“因为这是玄儿这样的孩子说的,所以靠不住——大部分人的意见好像都是这样。他们说这房间里有人原本就是我的幻觉或是妄想。”

幻觉或是妄想(……不是)……这样处理确实就说得通了(……不对。那天晚上玄儿确实看到了……这个想法意外地前所未有地清晰)。

“在你刚才的叙述中,那个人是穿黑衣,头发蓬松……对吗?”

“啊,我好像是说了这样的‘证词’。”

“可是玄儿,刚才你的话中也提到,卓藏58岁时,已经完全秃顶。也就是说他头上没有头发啊。”

“是的。”

“可是,玄儿先生看到的那个人是‘头发蓬乱’。有很大的矛盾啊。”

“是的,的确如此。”玄儿用力地点点头,“如果完全相信九岁时的我的‘证词”,那么我看到的就不是卓藏,而是另一个人。这样一来,就像你刚才指出的那样,袭击玄遥的凶手不是卓藏。是其他人袭击了玄遥,还杀了卓藏,伪装自杀现场。如果这样,可能卓藏被杀还在玄遥被袭击之前——说实话,我也一直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是吗?——不过无论是谁,都存在着一个‘谜团”,就是你目击的可疑人物几乎瞬间从这个房间消失……”

“是啊。人在密室状况下消失。极其侦探小说式的‘谜团’吧?”

“嗯,是啊。”

“被勾起兴趣了?”玄儿的语气一转,变得轻松起来: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将视线投向房间南侧的墙上。

“玄遥是倒在离那边一米多的地方吧。是冲着墙趴着吗?脸扭向门的方向,将右臂伸向前方……”说着,我慢慢向那边走去,“这样的话,右臂正好是朝着这个画框伸向前方的,对吗?”

站在18年前玄遥倒下的地方,我重新注视着墙上那个样只有边框的画框。背后传来玄儿从睡椅上站起来的声音。

“那么,你是在那边。”

我将视线转向房门方向。从门外的走廊中央——在进来前玄儿说的“就是那儿”的位置,18年前玄儿目击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活人消失。

“而且那个人是在那边……”

我向右侧——相当于房间西南角——望去(……是的,就在那儿)。那是镶着木板的墙壁,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墙附近没放任何家具之类的东西。

“那人站在那儿,样子狰狞地瞪着你?在你的注意力因柳士郎的出现而分散的一瞬间不见了——消失了。”我双手抱在胸前,不由自主地低声“啊”了一声。

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现象呢?这只是幼年经历异常的幽禁生活的玄儿的心理作用,或者幻觉、妄想之类的吗?(不!既不是幻觉也不是妄想,这是……)但是,如果不是,如果现实中真的发生了,那么——

那里应该会有使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某种装置或机关。这种情况下那是……

我双手抱胸,再次将视线投向画框。什么都没有的“只有边框的画框”。两米左右的宽幅,上边框相当于身材高大的成人身高,下边框离地板有10-20厘米的距离。

在画框左边不远处有一个烛台。现在,这个烛台上正点着蜡烛。

“觉得这个奇怪吗?”玄儿走到我身旁,冲着那个画框,扬扬下巴。

“嗯——你会告诉我吗,这个奇怪装饰的意思?”

“那是……啊,这个也以后再说吧。”

对于这种千篇一律的回答,我几乎已经死了心,耸耸肩,岔开话题:“对了,那里的烛台……”

“嗯?”

“18年前你发现凶杀案的时候,那个烛台上点着蜡烛吗?”

“啊,为什么突然又问这个?”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的。”我含糊其辞。

而玄儿则直截了当地回答:“不知道。关于那里是否点着蜡烛的问题,无论父亲还是鬼丸老,都只是回答‘不记得’。”

“啊!”

“但是,我觉得十有八九是没有点亮。”

“哦。”我略微愣一下,偷偷从侧面看了一眼玄儿,“为什么?”

被我一问,玄儿伸出右手食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故意带点玩笑的口吻回答:“推理,是推理。”

(……是的,当时这盏蜡烛确实被熄灭了)不过,他立刻恢复了原来的语气:“现在说这些可能让你不高兴。但是,中也君,关于18年前,在这个屋子中活人消失的谜团,实际上我已经解开了。”

“啊?”

“我配了钥匙后偷偷地进来过几次,在此期间我明白了。一旦明白就真的不算什么了……啊,虽说如此,但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玄儿,到底是……”

“好了好了,别着急。”

玄儿简单地避开问题,朝前面的墙壁迈出一步,然后一口气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灭。

“关于这件事,我以后会一起告诉你。”玄儿轻轻地拍了拍无心回应、有点茫然自失的我,“好了,中也君,我们换个地方。”

3

关上“打不开的房间”——曾经是第二书房的门,玄儿没有原样锁好就离开了,而且向着走廊尽头的那扇黑门——存在于这个黑暗馆中的另一扇“禁地之门”——走去。据说这个馆内“真正控制者”的房间就在那扇门后。

“对了,玄儿。”我向从裤兜里拿出钥匙的玄儿问道,“18年前的那晚,您父亲——柳士郎是从这个房间里出来,碰到呆立在刚才那扇门前的你?”

“嗯!”

“柳士郎之前在这房间里干什么呢?好像是说……做完了什么事情。”

“当晚的宴会结束后,玄遥让他收拾一下。”

“收拾?”我不由得迷惑起来,“宴会不是二楼的房间里举行的吗?”

“主要是收拾餐具之类吧。”玄儿回答道,“‘达丽娅之宴’中一直使用同样的餐具。这里就是存放餐具的地方。基本上由馆主负责餐具的保存和管理,有时也会让别人代劳。这两三年因为父亲身体欠佳,一直由鬼丸老负责。还有——”玄儿扭头看了一眼刚才那扇房门,“好像当时那间第二书房和这个房间,都没像现在这样上锁。杀案之后,才开始上锁的……”

玄儿再次面向近前的门,将钥匙插人孔中。和“打不开的房间”不同,这扇门锁并未发出太大的声响。玄儿毫不费力地转动钥匙,门就开了。

我咽了口唾沫,站在玄儿斜后方看着。

——啊,终于……

首藤伊佐夫所说的这里的“核心”肯定就是指这座西馆,也就是“达丽娅之馆”。而且,这个“‘达丽娅的房间”恐怕可以说是“核心中的核心”。现在,我终于要进去了。

——可是,我是不同的啊!

我突然想起这句活。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伊佐夫说的……

——我作为艺术家的目的在于证明神的不存在。

……神的不存在?

——小心不要被蛊惑哦。

……啊,可是我已经被蛊惑了,不是吗?就像玄儿、征顺以及其他浦登家的人一样——是的,一定是的。我也被蛊惑了,无法摆脱。

……不过,是被什么蛊惑呢?

被什么蛊惑呢?

——可能是恶魔吧。

是的,玄儿这样说过。

——至少,肯定不是神。

“这个房间位于西馆的南端。”玄儿一边开门一边解释,“有人称这儿是‘达丽娅的房间”。里面是不完整的三层塔屋,所以也有人称之为‘达丽娅之塔’。”

玄儿在墙上摸索着,打开照明开关。漆黑的房间里,电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发出微光。虽然同是“禁地之门”,这儿和刚才的第二书房不同,并未作为“打不开的房间”被封。我觉得即便是偶尔,还会有人出入。灯泡被更换了。

“一楼是达丽娅的起居室。二楼是卧室。——那边是塔的部分。”说着,玄儿指给我看。

那里位于房间东南角,包括上楼的楼梯,方形的塔屋大大地向外突出。眼前的光景让我想起了从东馆眺望时,目睹该建筑的外观。整个建筑被从地面蔓延而上的爬山虎紧紧缠绕,被一种非黑、非灰、非绿的奇异颜色所覆盖。靠南的一端,那座塔突出其外,方形的塔顶坡度很大……我跟着玄儿,进入达丽娅的起居室,环顾四周。首先看到的是——在塔屋对面——西侧的墙上有厚实的壁炉和油画。我不由得吸口气,被吸引过去。

那是表面被粗加工的黑色大理石壁炉。它有烟道通过,不像北馆画室里的壁炉徒有形态。其上方的墙壁向前突出,呈四方形。那幅油画就挂在那里。

画中有一个见过——不,应该说只要看过一眼就会难忘的人物肖像。

漆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圆睁的双眸、笔直高挑的鼻梁、尖细的下巴、洋溢着美丽而性感笑容的嘴唇……没错,这是达丽娅。和装饰在宴会厅中的那幅肖像画一样……是浦登达丽娅年轻时的样子。

宴会厅内的肖像画中,达丽娅穿的是黑裙。在这幅画中,她则穿着鲜艳的红裙,和宴会上美鸟、美鱼穿的一样。姿势也不同。那边是坐在安乐椅上双手叠放在膝盖。这里是坐在桌前,用左手托着腮,两眼看着前方。

“这和宴会厅里的画是同一时期的吗?”我问道。

“是的。都是达丽娅快30岁时的画。好像是玄遥邀请熟识的画家,花了很长时间,完成的。”

画家藤沼一成的名字顿时掠过脑海。不可能——我立刻否定。要是达丽娅快30岁,那应该是60年、将近70年前的事,和藤沼一成完全不是一个时代。

“看,中也君。看这个!”玄儿走到壁炉边,指给我看,“这幅画中的左手。”

“嗯?’

“托着腮的这只左手的手腕。”

玄儿所说的那个部位上,带着一个材质不明的手镯,上面刻着几条黑蛇缠绕的图案。

“那手镯怎么啦?”

“问题不是手镯,而是藏在它下面的部分。”

被他这么一说,我终于想到了。

“如果我没猜错,莫非在那手镯下面——她的左手腕上有和你相同的伤疤?”

玄儿点点头,嗯了一声,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

“据说达丽娅的左手腕上有一处伤疤,在玄遥和她相识时就已经有了。不过她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好像并不清楚、”

“所以……”我注视着画上的手镯,“所以叫‘圣痕,因为18年前玄儿在火灾中留下的伤疤-——正好和达丽娅夫人一样,同在左手,而且形状相同?”

“是的。”玄儿神情严肃,回头冲我说,“这当然也可以认为是偶然。然而从偶然中发现、赋予更多的意义——把‘复活’的我左腕上的伤当做‘圣痕’——这种行为本身是具有宗教现象所有的、或者说是不可缺少的特质……”

“宗教?”

好像来这里后,第一次从玄儿口中听到这个词。

如果在和达丽娅相同的部位上出现的伤痕被当做“圣痕”,那么玄儿说的“宗教现象”的“教祖”当然就是达丽娅。这样一来,就可以理解“她是这个宅子真正控制者”的说法了。

那么,难道说“达丽娅信仰”之类的邪教存在于浦登家,长期以来一直成为人们精神和行动的依据吗?并以此“控制”着这里的人们吗?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信仰……

“当然,人们在这个世界——或者说社会中所从事的活动,大部分在各个水平或层面上都可以作为广义的宗教现象来看待。我想不需要特意引用相关的社会学之类的论文吧?嗯,对于我们浦登家独特的‘宗教”,我一直打算也觉得应该以这样的距离感来对待,但——”

玄儿皱起眉头,轻轻地咬着下嘴唇,显得忧郁:“可是啊,中也君。无论我如何想,还是无济于事。这该怎么说呢?真是无可奈何……”

“什么意思?”

“可以说是无法逃脱,无法自由。”

无法逃脱。

无法自由。

对了,昨晚,在东馆的沙龙室,征顺也说过类似的话。

——“能飞”是象征“自由”吧。用这个来比喻的话,我本来是“能飞”的。

——“以前能飞”,但现在已“不能飞”了。已经失去自由——并不是翅膀折断而“不能飞”,而是被锁住了“不能飞”。

——玄儿其实也和我一样……

我好像问了那是什么。你们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不仅是我和玄儿。望和和她的姐姐也……现在的馆主——姐夫柳士郎也是其中一员吧。

没错。当时,征顺是这样回答的。

——不仅是身心……是的,连我们的生命本身都似乎被囚禁在这黑暗馆中。

——或许可以换个说法,是被咒语束缚。

“冷静地看,这只不过是充斥在世界中的宗教现象的一例而已。正因为如此,如果‘科学地’思考,这绝对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发生。——是的。是这样。虽然如此,但是……”

他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吗?

他说无论如何也无法自由吗?

正因为如此,征顺才用“被咒语束缚”这句话吗?

“对了,玄儿。”我突然问道,“刚才你把达丽娅夫人称为‘魔女”那是……”

玄儿低声“啊”了一声,再次抬头看壁炉上的肖像画。

“她——达丽娅是魔女。据说她本人也承认。不过,如果要严密解释为何被称为‘魔女”可能又会出现很多问题。”

4

我再次环顾室内,发现和刚才的第二书房相同,这里的家具上也没有盖防尘布。但是两者明显不同。因为这里的家具和地板上一尘不染,没有明显的伤痕和污迹,一直保持着无论何时都能住人的状态。

估计有人定期打扫房间。恐怕这个工作也是由鬼丸老负责。

尽管如此——我心里想,尽管收拾得如此整齐,看起来也一直在打扫,但为什么这房间中的气氛会让人有种强烈的荒废感呢?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勉强来说,好像整个“达丽娅房间”、“达丽娅之塔”从前就,一直渗透出这种——荒废的色彩和气息……

房间北侧的墙壁附近有几个书架和装饰架,都是黑色。书架上排着古老的外国书。好像主要是意大利语的,其中还混杂着英语和德语的,也能零星地看到日语书。粗略一看,书脊上,有很多具有某种倾向性的单词,如“魔术”、“神秘”、“炼金术”、“异端”等。

“右边的那个,”玄儿指着其中一个装饰架,“就是刚才说的存放宴会中所用餐具的地方。”

那装饰架的样式很普通,但门上装的是毛玻璃,所以几乎起不到“装饰物品”的作用。不打开看一下,无法知晓里面的东西。

我从装饰架旁后退一步,两手叉腰盯着门上的毛玻璃,心中努力再现“达丽娅之夜”的“宴会”上所用餐具的形状和颜色。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