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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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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9月28日~29日)

北回廊(晚上8点15分)

主人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不久,由里绘也离开餐桌,走向塔屋的楼梯。www.xiashucom.com借此机会,包括正木慎吾在内的五个男人也决定到副馆去。

出了饭厅,他们鱼贯地走在排列着藤沼一成作品的昏暗的北回廊中。

“各位,比方说……”正木突然在回廊中间站住说,“藤沼先生说可以让出这里面的一幅画……”四个客人都因这句话一起止住了步子,转身看着正木。

“他真的说了这样的话吗?”大石突然狂叫起来。

“我不是说是比方说吗?”正木苦笑着说,“假设是这样,各位,到底会出多少钱呢?”

“要说是卖给我的话……”大石瞪大了他的小眼睛,“当然也要看是什么画,但我是不会吝惜金钱的。”

“哦,那么,比如这幅作品呢?”正木看着他孩子气的反应,用手指向挂在左首墙壁上的小品。

“是<喷泉>吗?1958年的作品!”大石交叉双臂到胸前,看着小丘上喷水的奇妙风景,“1500万。”

“确实,这个价钱还算是说得过去。”正木微微地笑了一下,“其他三位呢?”

“这真是个煞风景的问题啊!”三田村摸着尖尖的白色下巴说。

正木不以为然地说:“大夫,我本就是个俗物。好吧,为了再给假定带上些现实成分,我们这么说吧。假如我强烈地要求藤沼先生,这也未尝没有可能,因为他为了12年前的车祸,应该对我抱有很深的歉疚。怎么样?‘’”嗯!“三田村沉着脸说,”这怎么能换算成金钱来回答呢?不过如果是转让给我,我也不打算吝惜金钱。“

“森教授呢?”

“这个么……”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马上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说,“我也一样!”

“古川先生呢?”

古川默不作声,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看到他用力地咬着嘴唇那副不愿说话的表情,正木感到了一丝罪恶感。

“那么就是说如果是为了得到那幅<幻影群像>,你们就会竞相出令人难以想像的高价了。”

“这个么,不过还没见过实物呢!”大石说完,正木摆手道:“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个——就是客观的艺术价值什么的,在这里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不是吗?”

“尖锐!”三田村仿佛嗤笑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在场的人一样,露出了雪白的门牙,“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正木先生。因为我们——至少是我,只是对一成大师的画自作主张地抱有极大的幻想而已。”

副馆大厅(晚上8点50分)

“刚才的话,你怎么看?”

大石源造挠着油光怪亮的蒜头鼻,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三田村问道。正把高脚杯放在手掌中晃动的外科医生,停下了动作,抬起被酒精红红地勾了个边的细长的眼睛问:“刚才的话?”

“就是那个、那个叫正木的家伙刚才在走廊里说的事情。说如果他请求的话,藤沼先生或许会肯卖画什么的。”

“啊!”三田村皱起高高的鼻梁,好像不屑一顾的样子,“你把它当真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这个么,如果正木真的为我们去说的话,或许是有可能。不过我想他恐怕根本没这个心,只是嘲弄一下我们罢了。”

“不,不!这里有和他商量的余地。”大石以极其肯定的口气说,将叼在厚嘴唇一角的粗烟卷放到烟灰缸内,从桌上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在上面吐了一口痰,“比方说,他从半年前开始住在这里,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吧。如果是一两个月倒还说得过去,半年——我觉得有点可疑。”

“可疑?”

“是的,非常可疑。为钱所困,或者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今天我见到他的时候,我今天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似的。好像是在照片什么的上面见过。”

“照片?”

“我想不起来了,搞不好是在报纸上面……如果能很好地利用这个……”

“哼!”三田村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手里捻着戒指冷冷地眯起眼睛,“你是想和他做个交易?”

“直截了当说的话,是的。”大石故牙露出了卑下的笑容,“我经常这样想,世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有钱的和没钱的。而且,这个会表现在人的脸上。能准确地判断他们的区别的,那就是商人了。那个叫正木的,怎么看也像是个没钱的人。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好像气质上和那个和尚有些相似,不是吗?”

“说起来,感觉古川今年更加没有锐气了。”

“是啊!以前也是这样,不过刚才说到要得到画需要几千万的时候尤其如此。那个和尚越是被一成大师的画吸引,就越是不敢说话。”正说着,响起了下楼梯的脚步声,大石慌忙闭上嘴。因为他们正说着的古川恒仁从房间里出来了。

等古川认出坐在大厅沙发上说话的两个人后,他仿佛吓了一跳似的停住脚步,神经质地垂下了目光。

“啊,古川君。到这儿来一起喝一杯吧。”

“不了,”古川摇摇头,“我去看看画。”然后,他微微蜷缩着瘦削的肩膀,缓步消失在左首的“南回廊”处。大石又大声地吐了一口痰。

“真是阴郁啊!居然这样……”

“感觉好像有什么想不开似的。”

“危险,危险!这种自闭型,我最讨厌了。”他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入拿破仑酒,“好了,呆会儿和正木谈谈……”

三田村清醒地看着对方秃顶的脑袋,在心中骂了一声“俗物”。

(要是这样,还不如和教授先生一起下下国际象棋,那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三田村每年都这么想。

副馆大厅——回廊(晚上9点50分)

收拾完饭厅后,仓本庄司从北回廊向副馆走去。

表面上装做面无表情,可是内心却无法遏制地动荡。就在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那张脸——穿过窗外的根岸文江倒转的脸——仿佛烧灼在眼睛里一样挥之不去。这十年来在同一屋檐下侍奉同一个“家”的她死前的那张脸、那种表情……就连当时在骤急的雨声中听到的声音,也好像被封闭在耳朵里一样,不断地重复响起。被水车弹起后又被浊流吞没的她,生还的可能性几近于零。在打电话来告知因道路塌方而无法进行搜查的警察的声音中,也能听出“反正是来不及了”的意思。

多年的伙伴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死了。仓本并不认为自己非常冷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她的不幸,他并未感到直接的悲伤。倒也觉得她可怜,不过更多的是惊讶和某种难以言表的恐惧。这些交织在一起,不断地撼动着他的心灵。

在生疏地准备饭菜以及伺候用餐时,居然连一个盘子都没有打碎,这甚至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他必须拼命地遏制住自己对脑子里不断浮现的文江的样子和声音所感到的战栗和无意识中颤动的手指。

(没必要多想。)

他一直对自己这么说发:生的意外是没有办法的,现在已经于事无补了,更重要的是顺利地做完今晚剩下的工作。

在副馆的大厅里,大石、森教授和正木三个人正坐在沙发上闲聊。三田村好像正在洗澡。在设在房子一楼北端的浴室前,听到了淋浴的声音。森教授的头发湿湿的,看来他已经先洗完了。

“有什么需要吗?”仓本对三人殷勤地说,“酒请尽管从那边的柜子里拿。冰箱里的冰够吗?”

“足够了!”正木回答道,“这里的情况我知道。仓本你今天也很累了吧?这里你就别费心了,早点休息吧。”

“那就失陪了。”仓本恭敬地低下头,“那么——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话,请尽管吩咐我,不用客气。回廊里的画可自由欣赏,不过我们这儿12点熄灯,那以后请不要再到走廊里去。”※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每年都是这样,我们知道啦!”大石敛牙咧嘴地笑着,那口气仿佛在嘲笑仓本惯例式的言辞一般。看来酒劲已经上来了。

“那么……”仓本看了一遍大厅的情况,又恭敬地鞠了一躬,“请慢慢聊。”

走出副馆的大厅,仓本快步向厨房走去。晚餐后要洗的东西还像小山一样多。洗完之后,还要去检查水车的机械室,确认门窗的关闭情况……对了,文江要纪一今天晚上再吃药的。怎么办?算了,反正主人的健康管理又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

这时,坠楼的女佣的样子又在眼前闪现出来,还有拖得长长的惨叫声。仓本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些驱散,那正好是从角落的小厅进入北回廊的时候。

外面的暴风雨一如既往,雨点喧嚣着击打着中院侧的玻璃窗。突然,在昏暗的走廊的里,在与尽头的饭厅门这段距离的中间处,一个人影跃入眼帘。

仓本一瞬间被那不期而遇的人影吓得忍不住要向后退缩,但看到光秃秃的和尚头,马上就明白是古川恒仁了。过于瘦削的虚弱身体上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宽松的裤子。从远处看,宛如疲于打工的穷学生一般。

古川的右手仿佛无意识似的突然向前伸出。他冲着墙踏出了一步,手向额头处的画伸去,看上去好像是被什么附体似的。仓本一下子无法判断古川到底想做什么,但又不能让古川的手随便去碰这贵重的收藏品。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以此告诉对方自己的存在。古川吃惊地浑身一震,转过身来,认出是仓本,慌忙收回手。

“欣赏是不要紧的。”说着,仓本一如既往地用既不快也不慢的步调在走廊里走着,“但如果不能控制住不用手触碰作品的话,那就让我为难了。”

“啊,没有!”古川慌忙四下张望,“我并没有这种打算……只是那个,这么精彩的画,所以无意识中就……”

“总之,请您不要触摸作品。”

“啊!这个么,好的。”瘦骨嶙峋的脸颊被染得一片通红。在仓本看来那并不是生气,而是因为羞愧。

“我再次提醒您注意。”又强调了一次后,仓本从古川的身旁走过。这时,垂下肩膀的他的低声喘息声从耳边掠过。

仓本一直走到厨房前。古川保持着垂下肩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仓本明白古川无力地看着脚下的眼睛,正在偷偷地窥视着自己。虽然放心不下,但他又不能一直在这里监视着。“恐怕呆会儿应该先向主人报告一下”仓本向他投去无言的一瞥,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后,便打开正等着自己去做不习惯的洗涤工作的厨房的门。

仓本庄司的房间(凌晨1点5分)

微弱,但确实是非自然的光线晃动了几下。

(光?……)

在位于主馆外面自己的房间里,正打算拉上窗帘的仓本庄司,擦了擦沉重的眼皮,重新往外面暴风雨仍未停息的黑暗中看去。

佣人的房间位于主馆东端,有两个房间。在左右夹着两个短雨道,与厨房相对的位置上。北侧——也就是靠回廊的房间是根岸文江的卧室。仓本的房间在它的旁边,是从两个方向面向中院的那一间。

(是什么东西,刚才的光?)

好不容易把厨房的洗涤工作全部做完,已是晚上10点半,之后,仓本像往常一样去检查水车的机械室。出入机械室的门位于西回廊的北端。虽然在大门的旁边也设有出入口,但那边在一般情况下几乎不用。

进了门,地面就低了一段。天花板只有门那样高,这已经是在紧邻房子西面而建造的细长形混凝土房间之中了。而且在左首墙上还有一扇门,连着通向半地下室的机械室的楼梯。

在水车馆的建筑中,即便是在西回廊里,外面转动的水车声音也不怎么刺耳,那是因为墙上涂了隔音材料。但是,一旦进入机械室,空气便在宛如小工厂般的噪音中震荡不已了。就在隔着混凝土墙壁的旁边,三个巨大的车轮正不停地转动着。那转动声、水流、水车舀水的声音……这里的世界已是完全远离了象征着这个山谷、这个馆内以及这里日常生活中的“静寂”一词了。

孤立地从墙上突出的是横贯房间的三根车轴。从强度、耐久性、能量的传递效率等来考虑,这些轴都是用金属做成的。横卧在地上把这些围起来的是发电用的机器。十年前,设计这个屋子的叫中村青司的建筑家,请这方面的专家制作了规模巨大的装置。就连被委托管理这个房间和机器的仓本也不能完全掌握、了解它的结构。不过,幸亏他粗略地学过运行和维护方面的详细手册,估计一般的问题他都能应付得了。这十年来,除了半年一次的定期检查以外,因发电机方面的问题,而请专家来的情况也仅有一两次而已。

仓本从开在外侧墙壁上的窥视窗确认水沟的状况。

外面的风雨虽然已有所减弱,但仍在继续着。水沟对面的前院连一盏路灯也没有。在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的、连一丝星光都没有的黑暗中,轰隆作响的水流使巨大的车轮奋力地转动着。

眼前的光景和身后到处蛰伏的黑暗的气息,在瞬间让仓本的心为之一紧。尽管一直都是这样,但晚上这个屋子还是略微显得有些可怕。再加上外面是这样的暴风雨,就更让人有这种感觉了。

用准备好的手电透过窗户照了一下水沟。水位已经涨了很多了,不过距危险水位还有很远一段距离。达到危险水位时,就必须到设在上流的水门去调节通过的水量了,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接着,仓本又仔细地检查了计量器,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走出机械室,他又去确认馆内门窗的关闭情况。从塔的部分开始,向右绕回廊转了一圈。

饭厅的窗户、北回廊西侧的后门。回廊中收藏品陈列的左侧墙上,仅在较高的位置上设置了通风孔,没有一扇窗户。为了避免阳光照到画上,右首上方并排的柱子之间安装了木制隔板。

出了如洞穴般的小厅,从东回廊向副馆走去。

在大厅内,三田村则之和森滋彦两个人正在下国际象棋,正木慎吾在旁边观战。据说大石已经带着拿破仑酒和玻璃杯回房间了。

仓本放心不下刚才在北回廊中看到的那件事,便问古川怎么样了。说是他比大石还早,10点半左右就回二楼的房间去了。

“好了,我也要回房去了。”

在正要离开大厅的仓本身后,正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仓本当时无意间看了一下钟,是晚上10点50分。

从南回廊向门厅走去。虽说已经习惯了在一个仿佛洞窟般没有人气的馆内巡查,但还是感觉不太舒服。特别是在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仓本不知多少次为大雨中时而在远处响起的雷鸣声而停住脚步,蜷缩起身体。

经过西回廊,回到饭厅。没有一处地方有异常。不仅门窗的关闭情况非常好,就连陈列在回廊上的画框也没有一点倾斜(关于这一点,纪一特别要求在客人停留期间要注意。)。

在饭厅的吧台上,准备饮用作为私人爱好的睡前酒时,仓本悄悄地望着放下窗帘的外侧的窗户。他驱走瞬间的恐惧,为可能已不在人世的女佣祈求冥福。

就这样,仓本把该做的工作全部做完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是晚上11点半左右。在厨房隔壁的浴室洗完澡,他终于可以脱去毫无表情的“管家”的面具和衣装了。

坐在摇椅上摇动着自己高大的身躯,边喝着威士忌边看电视的那一刻,给他带来一天结束时的充实和安宁。当然,因为白天发生的那场事故,就连这也不能像往常那样了。

喝完第二杯酒,关上灯,一边驱逐着依然盘旋在心中的根岸文江的脸,一边半醉半醒地向床边走去。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确实看到了——在黑暗中摇曳的黄色的光。

——那是副馆的方向。

在宽广的中院中,只有中央有一盏路灯,但在乘风而降的雨中,它那白色的光线十分微弱。以压倒性的优势充塞空间的黑暗让人觉得点着灯的大厅是那么的遥远。而在光亮的周围,蛰伏着建筑物的黑影。

大厅的亮光大概是因为三田村和森教授还在继续下棋吧。可是刚才看到光亮的地方是在大厅左上方——副馆二楼走廊的窗户附近。

(会是什么光?)

仓本不断地自问。二楼走廊的光已经消失了。在黑暗中闪了几下又消失的光……

(谁在走廊里点香烟吗?)

(在熄了灯的走廊里?)

而且,仓本觉得好像不是打火机或者火柴的光,像是什么……对,小型手电什么的……仓本将脸贴在窗户的玻璃上,举目凝望了一下对面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勉强可以看见窗户的轮廓,但那里已没有刚才那样的光在摇晃了。

(唔,不用把它当回事吧。)

不是什么大事。受到白天事件的影响,好像有点太神经质了,他这样对自己说。毕竟身体太累了。可能是看到文江坠楼之后,全速跑过走廊的缘故吧,大腿和小腿肚子的肌肉非常疼。

拉上窗帘,仓本便睡了。

藤沼纪一的书房(凌晨1点15分)

这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天气并不热,而且还很凉快,但是内衣下面和脖子上渗出汗来,很不舒服。是由于不停下着的雨,湿度异常高的缘故,也可能是这三天因感冒而没有洗澡的原因。

想将就着冲个凉,但是根岸文江出事后,就算想冲凉也没有人来帮忙了。如果是从床上移到轮椅上,或者普通衣服的更换什么的,一个人勉强做还行,但如果是洗澡,毕竟不太放心。

(文江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么从明天开始,对自己日常生活上进行照料的事拜托给谁呢?)

请仓本代替文江看来是不行的。他虽然是能力出众的管家,但其忠诚未必是对作为主人的自己。纪一觉得那是对这个“家”的——并不是对人而是对建筑本身。

证据就是——比如说,仓本对纪一的心情和身体的变化出奇的迟钝。就如这次的感冒,纪一发热的两三天前鼻子和喉咙就发炎了,声音变得很厉害,但仓本直到被文江提醒之前,都好像对这种变化毫无知觉。

(有必要再找一个女佣吗?)

纪一在占据书房中央的桌子上放下双肘,脱下白色橡胶的面具。

这是一个正方形的房间。走廊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砖制的壁炉台——暖炉的风口向内开放的壁炉。面向着它的左首墙面上镶着直达天花板的书架。

面具下的肌肤暴露在潮湿凝滞的空气中。这种感觉,给十多年来隐藏在面具中生活的他带来少许的解脱感。同时,也带来了仿佛在摩天大楼的屋顶上悬空似的不安。

(面具下的这张脸……)

虽然从未照着镜子亲眼见过,但是这张脸却作为世上最可恨的东西深深地烙在自己的脑海里。烧烂、裂开的那张几乎让人无法认为是人应该有的丑陋的脸。

纪一紧闭着双眼,用力地摇着头,把浮现在心中的自己丑恶的面容打消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美丽少女的脸庞。

(啊,由里绘!)

只有她是我内心的支柱。正像正木慎吾所说的那样,只有把她封闭在馆藏的父亲一成的幻想风景之中,将其继续独占,才赋予了我现在活着的意义。但是——(但是,由里绘虽然在自己的手中,却是在自己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没办法,可是……

正因为这样,十年来一直被我幽禁在这馆内的由里绘的内心,直到现在仍然紧紧地关闭着。仿佛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而且,只要她是这个样子,我的心中恐怕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安详。然而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向自己敞开心扉呢?

纪一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触摸着裸露的脸颊。那是令人毛骨惊然的感觉。

(只要这张脸,还有这双脚能像原来那样……)

事到如今,再想也没有用了。这种事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死心了。纪一不仅不打算把希望寄托在今后整容医学的发展上,而且连腿部的恢复训练也早就放弃了。但每次看到一年比一年漂亮的由里绘,这种想法就比以前更强烈地折磨着他的心。

这时,从通向起居室的门那边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纪一吃惊地转过身。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慌忙将放在桌上的面具照原样戴到脸上。将轮椅移向起居室的门时,微弱的敲门声不断地重复着。那声音仿佛不久就要消失在外面盘旋的风雨声中似的让人感到恐惧。

“谁?”

纪一发出嘶哑的声音,从书房来到起居室,直接向通往走廊的门走去。

“谁啊?”他又问了一遍。隔了一会儿,一个纤细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回答道:“由里绘。”

他马上把门打开。在熄了灯的走廊的黑影中,站着身穿白色睡衣的妻子。

“怎么了,这么晚了?”他吃了一惊。虽然从饭厅回这里之前,他说过“如果一个人在塔屋害怕的话,就到我的屋子里来”,但是并没想过她真的会来。

“上面的屋子还是有点可怕吧?”

“不。”出乎意料,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他疑惑地眨着眼睛,总觉得她的样子很怪,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没有血色,还在微微地颤动。

“发生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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