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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四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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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拉住你们的,弄得这么晚,应当由我道歉。”

“哪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福西君也一样,对吧?”

“明天傍晚,来采访的那些人也该出来了,索性你们就在这儿等著他们吧,到时候,路也该修好了。”

看情形鹿谷一定认为纱世子的挽留正合心愿吧。昨晚以来,从她的态度可以看出,只要求她,很可能会允许参观“旧馆”和那些收藏品的。

“好吧。”果然鹿谷立即同意了,“我也想看看江南君呐,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怎麽样,福西君,可以吧?”

晚上十一点已过。

鹿谷和福西把东西放在昨夜住过的那个房间後,跟著纱世子向钟塔走去,因为鹿谷提出希望再看看那个塔内的情况。

走进那个通顶大厅,鹿谷站在中央,室内灯光微暗,没有任何家具与装饰,空荡荡的。石砌的墙上没有一个窗户。外面大雨还在下着,时而传来尖厉的风声。它们的喧嚣完全盖过了钟表齿轮的声音。

鹿谷一声不响地观察着四周,后来又把手交叉抱住后脑勺开始走起来,他以自己站立之处为圆心,走了一个圈子。福西站在通向新馆的门口,注视着他,有点闲极无聊的样子,站在福西旁边的纱世子也是同样表情。

鹿谷逐渐加大圈子的半径,一会儿,停在大厅北侧墙的附近。他“嗯”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把手伸向深褐色的壁上,把睑靠过去。接著又沿墙走了几步,立即停下来,再次凝视壁面。

他几次重复上面的动作之后,大声叫了一下,把头慢慢转向身後,“伊波女士,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呀?”

“请你过来看看。”

“噢。”这时鹿谷已走到南面墙前,纱世子和福西也跟了过去。

“啊,就是这个墙。”鹿谷指着墙说,“这墙造得很奇特,你知道吗?福西君你也来看看。

福西照他的吩咐,看了看他手指的地方,并没有什麽异样的感觉。

“这墙有什麽?”

“你仔细看看,恐怕不全是石头的吧?”

福西走到墙脚下,聚精会神,仔细端详了一阵,果然像他说的,看起来都是深褐色的石头砌成,实际并不是。用手一模就更清楚,这不是石头,手感不同。这……

“这是玻璃吧?”

“对,是把厚玻璃镶进墙去的。它也带点颜色,好像是黄色,透过去可以看到它里面的褐色石头,所以这个墙相当的厚。伊波女士,你过去知道这个吗?”

“知道。”纱世子老老实实点点头,鹿谷又把视线转向墙壁。

“为什麽要这样造呢?看样子不光这一处,周围不少地方都镶著玻璃。”

“是吗?”福西问道。

“嗯。每一块大约七、八十公分见方。也有稍小一点或稍长一点的。颜色不全相同,好像在上部也有。伊波女士怎麽样?”

“我过去倒是也留意过,”纱世于侧首思索著,“大概原来是为了装饰吧,如果不是有意识地仔细去看,和普通石墙并没有什么差别,颜色也完全一样。”

鹿谷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尖下巴,“外面的墙上说不定也有吧?”

“是,不少地方都有。”

“嗯——假如外侧与内侧在同一位置上都有的话,那就像三明治面包夹火腿一样,是由两个玻璃把石头夹住的。”

“你觉得这和什么事有关吗?”

“很难说啊。”鹿谷暧昧地摇摇头,离开那个地方重又走向大厅的中央。他再次把手抱在脑后。这次正巧仰视大厅位于三层高处的天井。

福西也追着他的视线朝上望去。

壁上的灯光微弱,照不到屋顶,越往上越黑,好容易才捕捉到一些灰白色的屋顶的影子,仔细一看,屋顶正中央开著一个漆黑的大洞。昨天晚上来时却一点也没注意到它。

“那个,”鹿谷朝後仰著身子问道,”那是个什么洞呀?我记得那上边应该是钟塔的机械室。”

“那上面吊著钟呐。”纱世子回答说。

“钟?就在那洞的上面吗?”

“对,是。”

“是钟塔上的钟吗?”

“对,是。”

“可是我到这里以後,一次也没听到过这钟的声音呀。”

“那钟不响。”

鹿谷听纱世子这么一说,不由得“嗬”地感叹了一声,他把目光由天井转回来,“不响,是因为坏了吗?”

“不是,这个塔建成之後从来没有响过。”

“九年来,一次也没有?”

“是呀。”

“那是怎么回事呢?”

“敲钟的悬锤是有的,只是它不能和机器连动。你要看看吗?”

鹿谷当然是回答“很想看看”。於是鹿谷与福西跟著纱世子朝楼梯走去,依旧是沿东墙而上的那个陡直楼梯。走到第四层的楼梯口平台后,纱世子打开右侧的黑门,“请吧,就是这儿。”

这黑门的对面,就是昨晚去过的古峨伦典的书房。

福西不知道这种塔式钟的动力装置会是什么结构,他想像应当是一个由大大小小的齿轮组合在一起的复杂的机关,其间夹著一个大钟摆。这大概是由於他常在电影和小说中看到类似的场面之故吧。实际他们走进去的机械室确实和他想像的情形一样。

“哎呀,真了不起!”鹿谷看着微暗灯光映照下的这个房间,不禁欢呼起来。外面的暴风雨声在这里显得更加凄厉。“啊,多麽像闯进了十年前的侦探小说世界呀。对吧,福西。”

“啊,可不是嘛!”

看著这一个个紧密扣连的齿轮、大铁箱子、横竖架着的粗铁棍子,看著这摆满一个大房间的大规模装置,福西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了带动一个钟表,用得著这么多的机械吗?只要具有现代技术,就是利用旧式的发条装置,最多需要这个规模的几分之一也就足够了。

“可能是特意设计一个具有时代性的装置吧。”鹿谷说,他显然也在思考同一问题,“到底是古峨伦典希望这样做,还是青司首先倡议的?不管如何吧,反正在九年前搞这种古式的机械,肯定是相当不容易的。可以说只有古峨精钟公司的前总裁才能做到这点。

这只大钟的心脏部分还在转动,因为位于左方的大摆还在摇晃,齿轮与旋转轴发出了摩擦的声音。刚才看见的那位少年,每天就是到这里来上发条补充动力。去年十一月以来,外面的秒针与时针已从钟盘上消失,不知他是否知道。

“发条在哪儿?”鹿谷又问纱世子。

“在那边。”纱世于说著朝右手的一个铁箱走过去。鹿谷和福西一边留心脚下,一边跟著她。

“就是这个。”

纱世子指的是一个穿凿在铁箱上的孔洞,洞为圆形,有两、三公分大,很深,一个八角形的黑铁柱从里面露出头来。

“就是这个吗?”鹿谷一边仔细看,一边问,“扭转这个八角铁柱的钥匙是在别处吧?”

“是。”

“从这么大的机器来看,这铁柱太小了。过去在一张照片上见过类似的装置,那上面的铁柱很长,还有个一公尺长的把手呐。——哦,那么钥匙放在什麽地方呢?”

“在由季弥的房间里。”纱世子答道,“昨天也说了,给这个钟上发条是由季弥每天必做的事情。”

“噢,对,是说过。”

接著鹿谷向屋子中央走去。就像刚才由下边看到的那样,中央地板上开著一个宽四公尺长二公尺的长方形口子。为了防止过路者掉下去,口子周围装著结实的铁栏杆,栏杆边上放著两条乌黑的钢棒。看来这就是外面钟盘上取下的那两个指针吧。

“啊,那就是刚才说的大钟吗?”在方口上方约三公尺高处,悬挂著大钟,钟身闪出微暗的金黄色。鹿谷用手握了一下铁栏杆试试它的强度。然後探出上半身,自下而上地仰看那钟,“确实钟下有锤却没有拉锤的绳子。那麽如果这钟不和它的机械连接,是怎麽也不会响的呀。”

福西胆子小,不敢像鹿谷那样握住栏杆探出身子去,但仍然仔细观察了那钟。

钟总共是三个,一字形挂在横穿天井的粗棒上,钟与钟之间成等距离。果然这些钟与机械部分没有连接,钟锤下面也没有可拉的绳子。

“难道是设计上的错误?”福西说。构热付之一笑,只说了句,“怎麽可能呢?”然後他又离开铁栏杆,转向纱世子,高兴地说:“我终於找到线索了!”

“什么线索呀?”纱世子莫名其妙地歪歪头,把目光转向三口大钟,“你是说钟?”

“当然是钟,正是它。即使想敲也敲不响的钟,九年来一直保持沈默的钟!”

纱世子一时惊得目瞪口呆,福西不由得“啊”地叫出声来。鹿谷等著刚巧响起的炸雷过去之後,露出雪白的牙齿说道:“‘女神被缚於静默的牢房中’对吧?”

三人走出机械室,接著进了第四层的古峨伦典书房。这也是鹿谷提出的要求。

这房间和昨天夜里来时没有什么变化,扔在烟灰缸里的烟头依旧留在哪里。靠墙的立式豪华座钟依旧没有走动。福西看了一下手表,午夜十二点刚过。昨晚到这里时似乎也是这个时间。

“我想问一下这个钟塔修建时候的一些情况,可以吗?”

鹿谷毫不客气地直奔书桌旁边,回过头去对纱世子说,“中村青司按照伦典先生的要求,设计了这个建筑,接下来自然是请施工单位来动工的。那个时候,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奇怪的事情?”纱世子现出不解的神色,一只手支著憔悴的睑。

“只要是你想到的,什么事都可以说。”

“到底说什麽好呢?”

“啊,这麽说吧,是什麽公司承包这个工程的?比如说,是不是伦典属下的公司?”

“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和他关系很熟的公司倒是有好几家呐。”

鹿谷阴沈著脸,“嗯”了一声,又朝书桌侧面走过去。他稍稍掀起窗子上的深红色窗帘,朝外著了看。福西觉得包围著这塔的风雨声已逐渐减弱,刚才走进机械室时达到了顶峰。

当鹿谷离开窗子,转向福西—刚要说话时,纱世子说话了:“说起来,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怪。”

“你想起什么来啦?”鹿谷又转向她。

“那边的‘新馆’和这边的钟塔几乎是同时动工的。我记得当时是两家不同的建筑公司来做的。另外……”纱世子用手捂了一下右耳的耳机,歪了歪头,“这边的塔,好像中途换过施工单位。”

“施工单位换过?真的吗?”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是不是,比如说,是不是基础工程由一个建筑公司施工,剩下约部分由另一个公司施工的?”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大概是这样吧。”

“噢,是吗。果然如此呀!”鹿谷眨动著深陷的眼睛,连连点头。

“这么看来,越来越清楚了。”

“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意义吗?”纱世子问。

鹿谷瞪圆眼睛说:“虽然还没有太大把握,很可能是……,算啦,现在还不到能说的时候。就算我猜得准确,以後说也来得及,后边还有许多时间。”

接著鹿谷徵得纱世子同意後,又开始翻看屋内的硬纸箱子。他觉得那里边也许会有古峨伦典留下的什麽线索。

福西心想,刚才在机械室看到的三个大钟,如果就是“沉默女神”这句话所暗示的目标,鹿谷从哪里究竟得到了什么启示呢??真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啊。他不知道鹿谷又期望从伦典的遗物中找出什么线索来,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帮助鹿谷翻箱倒柜了。

硬纸箱摞得很高,共有十几个,纱世子说里边装的全是书。

鹿谷告诉福西,要尽量仔细些,一本一本地翻,如果发现写着什么意味深长的话或者书中夹着什么纸条,一定要告诉他。

他们俩喝著纱世子用壶端来的咖啡,坐在地板上分头翻阅。想不到工作相当费工夫,纸箱的数目老是不见减少。

“伊波女士,你先去睡吧,看样子你相当累了。”鹿谷带著歉意对纱世子说。她一直留在这里陪著他们。

“请不必费心。”他慢慢地摇摇头。

“本来是我想出来的要求嘛!要不然我也帮忙找吧。”

“啊,要是你能帮忙,是求之不得的,可是……”

鹿谷用沾满尘土的手理了理自已散乱的卷发,又看了看弄乱的屋子。

“伦典先生生前有记日记的习惯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

“我想,要是有纸条留下来就好啦。”

“‘旧馆’那边,还放著一些老爷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动过。”

“要是您能允许,我也希望看看那边。不是非要今天去,以後也行。”

“那——当然可以。”纱世子也加入进来,三个人继续翻了一阵,当最後一个纸箱的贴条被打开时,已过了凌晨两点半。尽管弄到这麽晚,也没有发现一个看得见的成果。

“什麽也没有!”福西说著把手中一本刚刚翻完的厚英文书《时间的本质与宇宙》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十分疲劳,长长地叹了口气。箱子里只剩下最後几本了。

“啊,对不起!”鹿谷也有些沮丧,说话时微黑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看了桌子里边吗?”纱世子问。

“哦,你冲咖啡时大略翻了一遍。”

鹿谷拍拍牛仔裤上的土,站起身来,一下子坐在了书桌前的安乐椅上。已是凌晨三点了。外面的风雨声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寂静。

鹿谷托腮凝思,“这就是沉默的女神吗?”他低声自语。然後看著那张古峨伦典与女儿永远及马渊智三人的照片,“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还是对不上,古峨伦典,你到底要怎么……”

突然他止住了,好像想起什麽,他的手伸向照片镜框,把它放在桌上,翻过背面来,抽出钉子卸下挡板,“啊!”鹿谷看著手上的东西小声叫起来,“这是什麽!”

福西赶忙站起来,凑过去看他从镜框里面拿出的东西。那是个纸片。

“这是古峨伦典日记上撕下来的。看来烧过。可能想处理掉,中途改变了主意,把烧剩的部分拾起来放在这里了。”

确实那纸片好像烧过,已经看不出原形。到处是焦黄的痕迹。上面排列著工整的蓝色墨水字样,只有一部分可看明白。

“这是你们四个人的名字吧?”鹿谷抬起眼睛看着福西的表情悄声问道。

福西以无可奈何的情绪凝视着纸片,稍稍点点头,他的脑中翻滚着:“掉进坑内”“陷坑”“今天”“骗人”“不……”那些片段的对话。

纸片上写著:

……们的名字记在这里以备核实。那天把永远……的四个孩子名字是:

瓜生民佐男

河原崎润一

渡边凉太

樫早纪子

也许……这样想,但我怎麽能……。因为他们……永远才那么做的。是他们杀死的。四个孩子打破了我为永远建造的这个钟……

我不能不恨他们。

“果然如此……”福西呆然若失,他嘟囔著,“果然是我们……”

“名字不对呀,福西君,你以前姓渡边吗?”

福西心不在焉地回答说:“我的父母离婚了,我后来跟着母亲。”

十年前的夏天——那个封闭多年的记忆,一瞬间,在他的内心深处突然翻动起来,那景象变得空前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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