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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旧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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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桌子旁边的瓜生,把严峻的目光移向尸体,并且说:“他是被乱打打死的!”

从头的后部到头的侧面好几处重伤,这是置渡边于死地的原因。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沾满了头发,还没干,亮晶晶的……。

沾满鲜血的凶器掉在尸体的旁边,那是摆在装饰柜上的一个座钟。镶嵌在乳白色大理石上的四方形钟盘的玻璃已经破碎,中间的指针有两根也不见了。

江南觉得胸口直往上翻,简直要吐,他一面压着胸部,一面从那惨状中移开视线,环视了一下周围。

小早川在桌子的对面站着。平日脸色红润的小早川,现在,连一点红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非常苍白。他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空间。小梢在悲痛地抽泣,蹲在屋角,两手捂住脸,瘦瘦的肩膀直打颤。

“樫早纪子在哪儿?”江南问瓜生。瓜生苍白的脸对着北边通道的方向答道:“在房间的床上。”

“同样是用钟打的头……”

江南绕着渡边的尸体转了一圈,就跑向早纪子所在的寝室。瓜生和河原崎随后跟着。

房间的门开着。如瓜生说,仰着横躺在床上的早纪子已经气绝身亡。安详的脸上,白白的额头被残酷地砸开了口子,小而端庄的鼻子被挤碎了。从伤口和鼻腔流出来的血染红了脸。床旁,一个已损坏了的青铜座钟胡乱地扔在一边。

从现场情况来看,死者没有抵抗的痕迹,也没有遭受性暴力的样子。

江南把手按在额头上,“唉——”地叹息了一声。站在背后的河原崎也发出了同样的叹息声。江南觉得浑身发冷,从梁骨一只凉到脚跟。他几次无奈地摇了摇头,怎怎孽牡卮?房间里走了出来。

“谁发现的?”江南冲着瓜生问。

“是小梢。”瓜生回答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许是想忍住眼泪吧,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按在眼睑上,说道,“那时我正在自己房间里。她突然跑着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得了啦……’。”

“她是怎样看到的?”

“还没说。”瓜生瞅着蹲在大厅一角的小梢,“她那种样子,没法给你满意的回答。”

小梢两手捂住脸哭泣着。河原崎跑过来,站在小梢旁边,想把她扶起来。“不要!”小梢歇斯底里地连续喊着,推开河原崎的手。她大哭着,眼泪和鼻涕不住地流下来。小梢又一次捂住了脸。

江南向自己说:要沉着,冷静!然后走进大厅,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控制住感情,会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很可能会呕吐起来。

“小早川先生!”

江南慢步走到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的副总编身边。

“啊,江南!”

小早川以茫然若失的眼睛,回头看了一下江南。

从厨房传来的内海呕吐的声音。

“坚强些,小早川先生。”

江南认为应当象瓜生一样冷静,可他对上司的窝囊劲心中又有点急躁。然后江南说道:“咱们想办法冲破大门吧!”

内海和小梢还没有从这突然的打击中回复过来,不得已只好把他们俩留在大厅。

江南他们一起来到门厅。

挂着锁的黑色铁门十分坚固,狠劲摇动它的把手,铁门仍是纹风不动。两扇门之间,门与地板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而且安装考究,门朝外开,合页没有镶在门的里面。因此,想使用什么工具把门卸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能使劲用身体撞门了。

开始是江南一个人,接着和河原崎两个人一齐跑着向上撞,但是撞可好多次也无济于事。最后四个人一齐用力猛撞,反复了几次依然无效,可恨的是,门造得非常坚固,连吱吱作响的声音都没有。

赤手空拳到底是不能把门撞开的。于是想到了用工具来试试。在“旧馆”内巡视了一遍,连能够撬动这扇铁门的东西也没有。厅房应该是有锋利的工具吧,到厨房一看,连一把菜刀都没有找到。仓库也都看了,找不到能用的工具。

苦于没有工具,河原崎从大厅里拿来一把椅子。

“白费劲。用木椅撞铁门,那可差得太远了。”瓜生说。

河原崎斜眼看了看说风凉话的瓜生,两只手抡起椅子就往上砸,但砸了好几下,椅子散了架,而门只是响起了“轰,轰”的声音。

“椅子又不是燃烧器或钻孔机什么的,太蛮干了!”瓜生又说。

河原崎把散了架的椅子扔了出去,感到失望和沮丧。

“除了这扇门之外,另外还有一扇相同的门紧闭着。”

“可是,我们也不能灰心丧气呀!”

江南边说边用手背擦拭额上渗出的汗水。挂满门厅墙壁的时钟逐个敲响了深夜两点的钟声。

“大厅的天窗怎么样?撬开窗户,设法从哪儿……”

江南刚提出来的意见,被瓜生一下子就否定了:“从那样小的窗户出得去吗?直径,充其量不到二十公分,胳膊好容易才能通过去呀!”

“那,就弄破墙壁。”河原崎说。

“铁门,咱们是无能为力的,要是墙,想想办法,把它捅个窟窿也许可能。外面的墙壁,大概是砖砌的。厨房里有叉子、勺子,用它……”

“若费点时间,或许……”

“试试看吧!”

他们试了一下,几分钟后就遇到了挫折。凡能使用的工具全部收集来,剥掉壁纸还算可以,但壁纸下面露出来的不是砖瓦,而是坚固的钢筋水泥。最外一层砖瓦只是这混凝土结构的“装饰物”而已。

“一切完了!”

双手搂着胳膊的瓜生,嘴里小声嘟囔着。他想表现得冷静些,可脸色是那样苍白。

他说:“白天我所说的也许是正确的。这幢房子就是为了禁闭人修建的。正是如此。”

其后,四个人继续尽了各种努力,他们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从封闭的“旧馆”中逃脱出来了吗?他们用钟表的指针放进锁孔里试开门锁,用硬质的钟表砸门,砸坏了好几个钟,反复用身体撞门,都无济于事,以徒劳而告终。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期望,就是希望住在“新馆”的伊波纱世子能够听到这儿的响声。

过了好一阵,稍微恢复平静的新见梢开始述说她发现尸体的经过。她喝了一点瓜生递过来的酒,然后捂着略带红晕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听见敲门声,那时候我一回到房间,就身不由己迷迷糊糊睡着了。是谁在敲门呢?我打开门一看,那家伙就在眼前。最初,我只是吓了一跳,以为是谁在恶作剧,所以就问道:‘你是谁?’”

“他长什么样子?”瓜生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并说:“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样……”

“戴着面具。因此,是谁以看不清楚。”小梢回答道。

听到了“面具”这两个字,最吃惊的就是江南。他从歪着头的瓜生的旁边把身子探到桌上,询问小梢:“或许那就是挂在走廊的那个假面具?”

“走廊?”

“是‘新馆’的走廊呀!咱们初次通过的走廊壁上装饰着好几个假面具。是不是其中之一?”

“我不知道。”

小梢把捂在脸上的手放了下来,眨巴着那哭肿的眼睛。

“苍白的脸,长着丑陋不堪的南瓜似的眼睛,嘴张着在奸笑,嗤笑。”

“是谁,看不出来吗?”瓜生问,小梢微微摇了摇头。

“衣服是和我们的一样吗?头上蒙着头巾吗?”

“身体长得怎样?个子多高?头发长吗?”

“——不知道。”小梢继续摇着头说。

“我想起来了,衣服是很脏的。”

“往下说。”

“好像胸部湿漉漉的,也许是被血污染的。”

“死者喷出的血?”

瓜生眼睛一闪把视线投向了桌子的对面。在和先前相同的那个位置上横躺着渡边的尸体。因为不能移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原封未动,只是上面盖上了毯子。

“后来呢?”被催促着,小梢继续说,“问他是谁,可那家伙什么也不回答,不耐烦地扭过脸去,向着这边——大厅的方向走了。那家伙似乎在说:‘你来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出来了,之后忽然看到渡边的尸体。”

小梢大概是害怕见到尸体吧,她凝视着桌子的一端,不敢把视线抬高一点。

“戴着假面具的家伙,后来到哪儿去了?”

“跑着逃走了。什么也没说,噢,好像嗓子里还噗哧笑了一声似的。”

“向哪边逃走的呢?”

“那边。”

小梢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向东延伸的走廊,由这走廊的头上向右拐,就可以拐进“资料收藏区”。

“我想让早纪子知道,便去了她的房间,可早纪子也……”

“当时房间的门开着吗?”

“关着的,我想。”

“灯亮着吗?”

“我觉着好像是桌子上的灯亮着。”

“回忆一下时间,发现尸体大概是什么时候?”

“十二点半。因为我去早纪子房间的时候,正好时钟响了。”

“后来就喊我来了,对吧?那确实是十二点四十分左右。”

瓜生说,并喘了一口气,把挂在前额上的一缕头发慢慢地向上拢了拢,接着又说道:“从刚才的说法似乎可以得出个结论,至少暂时看来,那个戴着假面具的怪人物就不是我和润一了。”

瓜生挨着个儿看了小早川、内海、江南——稀谭社的三个人的脸,然后说:“因为那边的走廊向南拐去就走不通了。我们住的房间是在对面。小梢跑进来的时候我正好在自己的房间里,后来马上叫了润一,他也在那儿。”

“你……”

小早川听他这么一说,血直往上冲,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想说,杀人犯就在我们三个人当中呀?”

瓜生对这位面带怒色的年长者的抗议毫无惧色,搪塞地说:“现在还不能那么断言嘛,所以我踩用了‘暂时’这个词。”

“那是什么意思?”

“要是议论可能性,首先应该考虑小梢现在说的话本身就是谎言,戴假面具的怪人,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进一步说,只有她才是杀人犯或是杀人犯的共谋者。”

“怎么这么说?”小梢变了脸色,抬起了头。

瓜生温和地微笑着说:“没关系!我说的并不是正经话。我并不认为你是那样不易对付的女人。”

接着,他又说:“其他可能性也可以考虑。譬如说,在小梢进入早纪子房间的一刹那,也许那家伙回到大厅,而从后门厅出去的。那样的话,无论我也好,润一也好,在小梢来之前,我们都在房间里。”

“民佐男呀,究竟你想说什么呢?”

河原崎开了口,他敏锐地紧蹙浓浓的双眉,瞪着瓜生说:“你不觉得滑稽吗?现实生活中,咱们的伙伴已遭人暗杀,你还不慌不忙,简直可以说你是在摆侦探的架子啊!”

瓜生站起来,瞅着河原崎道:“要是可行的话,就连我也想奋不顾身地大声喊叫,这是真心话。可是又怎样呢?早纪子和渡边能活过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河原崎说。

瓜生说道:“我明白逃到外面去是非常难的。警察没有来。往后还有一天半时间,我们必须忍受下去,明白吗?”

“那你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瓜生端着肩膀,哀伤地眯缝着他那双眼皮÷长睫毛的眼睛又说:“我们必须忍耐,等到后天下午六点伊波觉得可疑而来开门时为止。还必须设法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因此,首先需要尽可能掌握好客观事实。对吧?”

“明白了。”

河原崎闭上了嘴,投向朋友的眼神显得温和多了。瓜生背靠着椅子,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很明显,至少有一个微妙之点是存在的!”

不一会儿瓜生说了这么句话,环视了一下周围,又说道:“据小梢说,那个戴假面具的人——叫作犯人也没关系吧,那个犯人的衣服上肯定沾染了血。我认为,尸体,特别是从渡边的伤口处飞溅处相当多的血,这是确切的事实。可是,现在所看到的情况是,在这儿所有的人衣服上都没有沾染上血。”

经瓜生指出,江南除自己外顺着其他五个人的胸部个个看了一遍,的确谁的衣服上也没有被血污染。

“怎么回事呢?这……”

气氛一片沉默。大家相互窥视着,谁也不吭气。只有以同样速度运转时针的机械声在寂静的深夜滴答滴答地响着。

“对啦!”

时钟敲响三点半的钟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与此同时小梢说话了:“对,我……我……,瓜生!”

“想起什么事情啦?”

“有香味啊!当时,那个人敲门,我开门的时候……”

“香味?”

“香水的香味,是轻微的,可是,是特殊的香水味,那……”

大家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视。

“是光明寺的香水吗?”

江南猛地问道。小梢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紧闭着嘴点了点头。

“那么,犯人就是她……”

“她搞了那样的招魂会,是不应该的。”

内海突然说话了。也许是醉酒还没情形过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说话含糊不清,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用巫术的说法,她一定是让恶鬼给缠住了。”

“恶鬼?”瓜生吃惊地说,“你是说让鬼魂操纵着,使用隐身术,去杀人,是吗?”

“对,对!就是被昨晚呼叫出来的幽灵附体了。”

“胡扯,太无聊了!”瓜生斗斗肩膀说,“内海君还相信招魂会上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心灵现象吗?”

“那当然……”

瓜生接着说,“昨天夜里我也说过了一些,那全市骗人的呀!我完全不相信这一点。进一步说,我认为光明寺美琴这个人本来就是不具备什么‘力量’,不过是个耍骗术的女巫。是那样吧,小早川先生?”

突然被问及,小早川有点慌了神,看看大家便说:“为什么让我来证实?”

“我想只有你才知道真实情况,不是吗?”

“为什么?”

“为什么?由于是现在的情况,我就说了吧。昨晚的招魂会,不管怎么看,是你和她按照事先预谋好的步骤进行的吧。特别是后半部分,用敲桌子的声音表示幽灵给以回答。那时你的提问什么的,手腕可算过分高明,想叫人不怀疑,但反而更叫人怀疑,不对吗?”

“那样的事情……”

小早川想否定瓜生的揭发,但他已让大家看到了他的狼狈相。自己的失态,大概连本人也感觉到了吧,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他低下了头,似乎下决心坦白了。

“现在再隐瞒下去,只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对的,正像你说的那样。”

过了一会儿,小早川带着痛悔的语气说:“那件事——即在那次招魂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骗局。我明知道情况,却帮了她的忙。”

江南问:“是怎么回事?”

小早川把两只手往桌子上一放,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最初这计划本身是她——美琴提出拉的,我受了她的委托,我无法拒绝。”

“为什么无法拒绝?”

江南忽然想起了两个星期之前在鹿谷家说过的事,他说过,住在隔壁的这个女人有个常来的男人,曾见过几次,好像年岁不小了,看上去不像她的父亲,大概是情人之类的吧。

想起鹿谷的话,江南不禁问道:“小早川先生,是不是那样的关系呢?”

“是哪样的关系?”

“我在上野毛的‘绿庄’有个知己朋友住着,在四层的九号房间。因此你的……”

“啊!”

小早川自我解嘲地绷着脸说道:“没想到意外地暴露了我的情况。看来我是干不了坏事的啦。江南呀!我和她开始往来至今将近一年半了。我老婆也有了,孩子也有了,年岁这么大了,却打心眼里迷恋上了她。因此,当美琴她说那一番话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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