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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旧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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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叫人吃惊呀!”渡边凉介边擦着他那扁平鼻头,边乘势随声附和着。他脸上到处留着粉刺的痕迹,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圆圆的米饭团上撒了些黑芝麻似的。当他摘掉眼镜时,这种印象就更加强烈了。“我在电视上曾见过一次光明寺女士举行的招魂会,当时可没觉得象今天这样扣人心弦啊!”

“是吗?”

“嗯,那次没发生什么奇异现象,只觉得和东北恐山地方的巫女差不多。”

“那是用摄影机拍的片子吧?那就难怪啦。招魂会这种活动,本来就不该在那种气氛中举行嘛!光明寺女士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吧?”

“是呀!——对不起,我喝茶啦!”

“请。啊,大家都请喝吧!”招魂会结束后的大厅,圆桌上的黑布已撤掉,玻璃罩下面钟盘上的指针,正指在晚间十点二十分的地方。

光明寺美琴早已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早川说要好好参观一下资料室的钟表,也独自离开了大厅。余下的七个人围坐在圆桌周围。

“江南先生有何感想?”瓜生民佐男往眼前挪动着茶杯,开口问道。

“怎么说好呢?”江南从厨房的柜子里找来一个烟灰缸,吸起香烟来。这时他来这儿以后的第一支烟。

他边往烟灰缸中弹着烟灰,边回答说:“我是今年春天才来这个‘混沌’编辑部的。所以类似这种采访自然是第一次。刚才我也是惊讶得很呢!”

“噢?是吗?”

“说起来,我本来是个对心灵感应现象持怀疑态度的人。对刚才的招魂会,最初也是半信半疑,可是当我清清楚楚看到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之后……”

“你是想说,所以不得不相信,是吗?”

“嗯,是这样的。”

“你怎么搞的?瓜生君。”樫早纪子斜眼瞧着她这位幼年时代的朋友,责问道,“你好像有点看法呀?”

“哎呀,怎么说呢,多少嘛……”瓜生含糊其词地回答说。

“怎么搞的,瓜生君,你还有怀疑吗?”小梢颇感意外地问。

“我觉得实在是……,那都是老一套呀!”

“不,不,我说小梢,”河原崎润一龇着牙笑道,“我也和民佐男一样,实在不敢恭维呀!”

“河原崎君!连你也不相信?”

“我总觉得搞得过于圆满了!你说是吧?民佐男。”

“嗯!”瓜生将一只膊肘支在桌上,点头应道。

“搞得过于圆满,简直像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的。你没有这种感觉?”

“你这样说有啥根据呀?”

小梢对他们的看法益发感到意外,“光明寺女士发出的声音,的确像是另外一个人。完全不像是演戏呀!还有蜡烛熄灭,桌子响动……,你们说那全是骗人的吗?”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少呢!”

“不过……”江南听了大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在脑海里又将刚才招魂会上出现的情况回忆了一遍。突然熄灭的蜡烛——不像有人偷偷用嘴吹灭的。如果是那样,火苗要大幅度摆动。当时虽然没有一直盯着观察,但是那种灭法,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用手将灯芯掐灭似的。

敲击桌子的声音——有所谓叮咚响的“鼓音”现象,但刚才的声音,不是用脚踏地或者以膝盖碰桌子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用拳头敲击某种物体发出的响声。另外,从招魂会开始到结束这段时间,江南始终握着邻座的光明寺美琴的手腕。美琴的另一只手握着其右边的樫早纪子的手。因此,她不可能用自己的手去敲击桌子。围成圈拉着手的其他八人也是如此。

“女巫也有各种类型,我想小梢也是知道的吧?”瓜生说。他见小梢模棱两可地点头,便进一步解释道:“首先大而别之,可有两类,即‘物理型’和‘心理型’。物理型女巫是通过超自然的物理现象,表达死者的意念,如出现家具响动,发出奇怪的声音,或者释放出所谓心灵液体等现象。心理型女巫则通过语言传达死者的意念。其转达方式各式各样,既有自动进行文字记录者,也有称作‘直接型女巫’,将幽灵的话口述出来的。光明寺女士很明显属于心理型和直接型女巫。但另一方面,也出现了蜡烛灭、叮咚响的物理现象。因此,假如她是个真正的神巫,那么她作为招魂师的‘本领’可是非同小可啊!”

“我看是的呀!”

“但是切忌立刻下结论呀!过去全世界自称神巫之流,为数甚多,结果多为江湖骗子。这个事实,我们切切不可忘记。譬如,”瓜生停下来喝了几口茶,又接着说,“知道美国福克斯姊妹的故事吗?”

“福克斯……,啊,听说过,据说是女巫的鼻祖。”

“对。由于她们的积极活动和直接影响,‘心灵之一’在十九世纪后半叶的美国和欧洲风靡一时。她们俩的招魂术是通过敲击声同死者联系。和刚才所进行的招魂会后半部分的作法一样,也即通过敲打物体发出具耍具说怪声,来传达幽灵的讯息?可是后来,她们当中的一个人向世人坦白说那全都是骗术。”

“骗术?”

“很简单的骗人把戏!据说不过是控制脚关节发出类似的声音而已!”

“竟有这样的事?”

小梢颇觉无聊似的噘起红红的嘴唇,说:“不过,刚才的声音可绝对不是由关节发出的呀!是吧?渡边君。”渡边被突然这么一问,不停地眨巴着小眼睛说:“是啊,不管怎么说,要是关节声,是听得出来的!而且,”

他瞧了瓜生一眼,继续说,“马戈莱他·福克斯在‘纽约世界报’上发表过自白文章是事实,但他很快予以撤回。所以其真伪至今仍成为争论的焦点,这也是事实!”

“你知道得很详细嘛!”瓜生微微一笑,说道:“嘿,关于怎样造成鼓音现象,还更有妙招呢!”

“你是说尤莎皮亚·帕拉蒂诺的特技吗?”

“哎呀,你什么都知道!”“那种可能性确实也有。不过,瓜生君,凡事都象你这么加以怀疑,我觉得不太合适呀!”

他们不愧为“研究会”的成员,瓜生也好,渡边也好,有关知识相当丰富,但他们的立场似乎不大相同。瓜生始终抱着怀疑态度不放,而渡边往往站在拥护者方面。那么在研究会中究竟哪种意见占主导地位?江南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

“我感到很意外!”江南叼着新点燃的香烟,说:“我一直以为既然取名‘超常现象研究会’,参加者一定都是些深信其存在的人!”“我也并非不相信呀!”瓜生回答说,“关于灵魂也好,超常能力和不明飞行物也好,我现在还无法断言它们绝对不存在。所以如果碰到真的,即使是个很不成熟的新兴宗教,恐怕我也会很快接受的,只不过为此需要有丝毫不容置疑的完整的科学证明罢了。”

“这一点,我有同感!”

“但是,我这么说,渡边可又要反驳啦!”

“为什么呢?”

“因为我认为所谓‘科学证明’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捉摸不定的说法。因此用既成的自然科学来证明超自然——超科学的现象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嗯。那么瓜生君仍然认为刚才的招魂会是没有假的啰?”

“我可不能毫无保留地相信啊!如果有人批评我疑心过重的话,我甘愿承认。”

“我们和渡边、小梢不同。我们入会是受了那个的嘛,所以不能不有所怀疑!”河原崎插话说。

“你们碰到什么情况啦?”

河原崎摸着他那向上翘的下巴,回答说:“受骗进来的呀!”

“受骗?”

“说起来简直是笑话!”瓜生接着河原崎的话回答说,“开学典礼之后,我们四个人,我、润一,还有樫早纪子和福西在校园内散布。于是和往常一样,各类研究团体小组,便对我们进行宣传劝说工作。其中之一就是这个研究会,他们声称是‘推理研’,我们最初以为这一定是推理小说俱乐部。今天没来的福西是个头号推理小说迷,他说想去看看,于是我们就陪他去了那伙人的小房间。在那儿……”据说瓜生他们一到那儿便知道了该研究会和推理小说毫无关系。但是四个人在当场却看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有个会员说表演意念功给他们看,就向瓜生借了一张千圆的票子,当着众人的面,让那张票子漂浮在空中不动。

“大家万分惊讶,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太棒了、简直不敢相信等等。他们非常狡猾,就趁着这个时候,让我们在名单上签了名。”

“搞得我们毫无办法!”河原崎苦笑着说。瓜生也很不自在地笑着说道:“入会一个月之后,他们才告诉我们,那是一种巧妙的魔术,叫作‘空中飘纸带’。他们死皮赖脸地拉人入会,我们完全上了圈套。好在我们四人原本对超常现象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赌气退出。”

“我想请教一下,刚才在招魂会上附体到光明寺女士身上的幽灵所说的话。”

瓜生突然满脸涨红,对江南说。

“古峨伦典先生的女儿是说自己的名字叫‘永远’吧?他女儿真叫这个名字吗?”

“好像是的!”江南回答说,“说是写‘永远’两个汉字,即古峨永远。我只听说她死在伦典先生之前,伊波女士今天在大厅里说死于十年前来着。”

“噢,十年前?”瓜生若有所思地慢慢眨着眼睛,说:“小早川先生刚问了死因吧?回答既不是病死,也不是因为事故而亡,那么——”

“只有两种可能性啦,或者自杀,或者是他杀。然后,对拉,她说什么‘十六岁’怎样,‘漆黑的洞穴’如何,听到这么些话。”“漆黑的洞穴……”瓜生越来越担心,说道,“这事真叫人不安哪!”

“难道真是……”早纪子小声嘀咕,她的视线转移向桌子中央,转移到正在转动的指针的中心处,她缓缓地摇摇头,说:“那小姑娘不可能自杀!”

瓜生的表情极为惊诧,河原崎的神色也同样。这一切,江南看在眼里,于是问道:“樫小姐,刚才提到的那个小姑娘,你们认识她吗?”樫早纪子微微点头,眼神依旧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回答说:“我觉得认识她。”

“你的意思是说见过她?啊,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在出租汽车里,你好像说以前曾来过这一带。就是那时见到的吗?”

“嗯,可能是在森林里玩的时候见到的。”

“瓜生君他们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这我可不记得了。”河原崎用手搔着下巴,说:“如果民佐男和早纪子这么说,那就肯定是有这么回事!”

“我也记得不很清楚呀!”瓜生说,“反正那是在十年前,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时的事,就像一张没有对准焦距,照得一片模糊的相片一样。不过,那儿确实有个小姑娘来的!”

“我也一样,并不是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真糟糕!”河原崎用力耸了一下肩膀,说,“我脑子可能不好用啦,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只记得见到过这所房子。”

“你能从头说给我听听吗?”江南对早纪子说,“十年前的夏天,你们学校不是举行了一次夏令营活动吗?并且你们在这附近的森林里玩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小女孩。然后又怎样了?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永远呢?”

“因为那个小姑娘就是这一家的孩子嘛!”早纪子以追忆的语气回答说。往事逐渐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当时宅院里还没有那座钟塔,只有这边的房子,我们领着在森林中碰到的小孩,来到这宅院里。”

“你是说你们几个人一块儿到这儿来了?”

“嗯!”

“然后呢?”

“好像还见到了他们家里的人。但我们没有进屋。”

“见到谁了?是她父亲古峨伦典吧?”

“或许是他。不过,在脑子里留下印象的是那个男孩子。”

“男孩?啊——”江南回想起当少年古峨由季弥出现在“新馆”大厅之后,早纪子和瓜生之间的一段对话——“你是说那小男孩就是这个叫由季弥的少年?”

“我觉得象他。”早纪子也不太肯定,不住用手抚弄着长发。“把小女孩送到这个宅院的时候,好像在前院还是什么地方,看到一个小男孩,特别可爱,所以——”

“你说的有道理。”

“嗯——,江南先生!”渡边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这时颇为客气地插话说:“依我看,我们不妨先把回忆暂时放一边,现在主要问题是那个女孩怎么死的。如果出没在这所房子的幽魂,确实是十年前死去的女孩,那么她到底是为什么死的?干嘛要化作冤魂而出现呢?”

“这个问题和那少年也有关系,”瓜生说,“江南,还记得当时那少年对伊波女士讲的话吧?”

“啊——,记得。”江南对此也一直迷惑不解。瓜生微微皱着眉头说:“那少年当时问:‘姐姐在哪儿?’他所说的姐姐就是指永远吧?他姐姐老早已死去,可是照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姐姐还或者似的,而伊波女士似乎也附和着他的说法。”

“从当时小早川先生的表现看,他可能多少了解一些有关情况。”小早川回到大厅,是在室内钟表纷纷敲完十一点钟之后。当时小梢应瓜生的要求,又去沏了一杯红茶,一直默不做声地擦拭照相机的内海,不知从哪儿弄出一瓶威士忌,正要开盖的时候,小早川张开大嘴巴,打着呵欠,从北门走了进来。

“哎哟,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带进来了!”他发现酒瓶后说道。内海有点尴尬,摸着胡须说:“放在器材袋里。这——”

“好滑头呀!规定不准带‘不洁之物’的嘛!”

“是。”

“算了。只要不被光明寺女士发现,少喝点没关系。”

“太好啦!小早川先生也喝点吗?”

“当然啰!”小早川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实说,在食品箱里还藏着三瓶呢!还有易拉罐啤酒咧!”

嗜酒如命的男人们,气味相投。他们掺完水后便喝起来。不用说,江南也被拉了进去。这时,江南向小早川询问了他刚才和瓜生议论的问题。

“噢,那个少年啊。”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就把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那孩子好像这儿有点问题!”

“您说这儿?”江南吃惊地反问道,“是神经有毛病吗?”

“嗯,是这么回事!”喝得满脸通红的小早川点着头说,“你们没有看出来?”

“嗯。不过听您这么一说,他的眼神确实好像不是看着现实世界。那么,请问他当时喊‘姐姐’是怎么回事呢?”

“听说他总是认为死去的姐姐至今还活着,他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胎里带来的?”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好像不是弱智之类。听说他原是古峨伦典的堂弟的儿子,生下后不久,父母双亡,后来由古峨家收养。”

“这么说是养子啦?”

“好像似的。问题还得回到十年前去。他姐姐永远死后第二年,古峨伦典也死了。好像从那时开始,他的精神变得不正常起来了。”“还听说他家曾连续死过数人,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那是这样——”“喂,喂,别再谈这些问题啦!”内海半路插了进来。他“啊!”的一声打了个大呵欠,又倒了杯掺水酒,说道:“大家马上就得各自回屋睡觉,如此毫无顾忌地谈论这些问题,幽灵会找上门的呀!”

虽然酒精已开始起作用,但他的面孔仍然现出胆怯的样子。小早川面带苦笑,说道:“说得对!有没有什么助酒兴的话题呀?”

“对呀!这才好哪!”内海啜了一小口酒说道,“要不,咱们在这儿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吧!”

除单眼相机外,他还带来一架全自动小照相机。他说着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小照相机进行了拍照。另一方面——“你们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吗?”

在桌对面的坐位上,瓜生和两个低年级学生滔滔不绝地在说什么。

“钟盘上有个很怪的罗马数字。这是因为什么呢?”

“是指‘iiii’字吧?”渡边说。

旁边的小梢不知其故,问道:“四又怎么啦,有什么怪的?”“那是个错字!”渡边说着,指了指桌面下的钟盘说,“瞧,这也一样,平常的罗马数字是不这样写的!”

“噢,真的。”江南听到他们议论,也注意观看玻璃板下的钟盘。四点钟的为止上标着“iiii”。罗马字的四,一般写“iv”。这一点,他先前就已发现,但没当作问题提出来。因为他很自然地认为钟盘上为读起来方便才写成“iiii”的。渡边也是这种看法,他用手捏着自己那肿车牟本保问说:“不是这么回事吗?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一种说法是——我先用这么个附加语。”瓜生笑眯眯地开始了解释,“十四实际中叶,法国有个叫夏洛尔五世的国王,他让人在巴黎宫殿的高塔上安装钟表。当时正值欧洲各地兴起安装钟塔的初期阶段。那只钟盘上最初使用的是正确的罗马数字‘iv’,可是国王看到了这个字,大为光火。”

“为什么呢?”“你想,罗马数字的‘iv’是以‘v’上减掉个‘i’字的意思吧。所以国王发脾气说,怎么能从五世的五上减下一个一来呢!于是硬把‘iv’字改成了‘iiii’字。”桌子对面的几个人,接着这个故事开始大谈有关钟表的各种知识来了。看来瓜生这个青年不仅在超自然现象方面,在其他各领域也具有很丰富的知识。江南心想好像在哪儿见过和他性格作风极为相象的人。他略经思考,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在大学时代,参加推理小学研究会的同学中,有这么一个男同学来的……随着醉意渐浓,他的思绪离开了现实,一股劲儿地飘向遥远的过去。接着在朦胧之中,他又记起发生在三年前的那椿从不愿提起的事件,这段回忆如同黑云笼罩在心头。他不觉浑身一阵颤栗。当所有钟一起敲响午夜零点的时候,他们离开大厅,回到各自的“寝室”。

睡眠被惊扰的直接原因是墙壁上的钟于凌晨三点,当当当地响起来。他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一瞬间由于无边的黑暗而不知所措朦胧的意识捕捉到响声的余韵,于是他记起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时计宅院“旧馆”中的一间资料室,房门上标着“viii”号。江南孝明拨开盖在身上的毛毯,懒洋洋地抬起上半身。下腹部憋着一股相当强烈的尿意。这也是他醒来的原因之一。

他站起身,用手摸着墙壁,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电灯开关。可能是睡前饮酒的关系,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脑子里好像罩了一层浓重的云雾。

室内亮起灯光,他擦拭着模糊不清的眼睛,瞧了一下整个房间。这是个正方形的屋子。房门上镶嵌着一块椭圆形的暗玻璃,四面墙壁装饰着漂亮的伊斯兰风格的瓷砖马赛克。室内没有窗户。靠里边的墙根立着高大的书架,架上摆满文献资料,余下的空间排列着数行带玻璃门的陈列柜,也有直接固定在墙面上的挂柜,这是专为挂钟设计的。在左右两面墙壁的空余部分,设计了别致有趣的图案。使用不同颜色的马赛克组成了几个直径一公尺左右的钟盘。各个钟盘上一律安装着一根时针。但是钟盘内部似乎没有驱动装置。或许纯粹是一种装饰。这么说来,好像门厅和走廊的墙壁上,也有好多处装饰了瓷砖马赛克钟盘。室内走动的钟表只有一个,挂在门旁的墙上,刚才敲响的就是它。而收藏在陈列柜中的钟表,没有一只是转动的。

而且这八号房间收藏的钟表,清一色是江户时代的和式钟表,所以即便转动,对现代人来说也毫无用处。当时的日本钟表,和现在的完全不同,那是为适应不同计时制度,按照“不定时法”制造出来的特殊玩意儿。

江南晃动着沉重的头,拿起放在枕边的怀表。那是一块形状奇特的表,在正三角形的表壳上镶了一个三角形表盘。它和有名的“共济会三角表”表盘的天和地正好相反,就是说它是个倒三角形表盘。按照光明寺美琴的要求,他将自己最喜欢的怀表留在了“新馆”。但是一旦没有它,他总感到心中不安。尽管这所房子里到处是钟表,每当想知道时间,还是要先摸自己的口袋。由于总感到心中不踏实,他边在散会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大厅装饰柜里“借用”了这只怀表。毫无疑问,他清楚地记得纱世子的话——不要乱动馆内的钟表。但是他觉得只要不乱弄乱拨是不会轻易损坏的。同时,这表本来就是这里的东西,即使被美琴发现,恐怕也不能说是“不洁之物”吧。他认定这个道理之后,加上酒后的蛮劲儿,便毅然采取了这一行动。江南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三点五分,便∫』位走出房间。走廊里灯光昏暗。他在褐色地毯上走着,但睡意未消,脑海里依旧一片朦胧,两腿每走一步都要打晃。他一只手扶着墙壁,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一步一步地前行。不一会儿来到一条宽大笔直的走廊,由此一直走去,便是中央大厅。大厅的彩色吊灯已熄灭。他借着从走廊照进的灯光,从屋子中间横穿过去。桌上杯盘狼藉,在一片昏黑和静寂中,只有那些钟表不停地转动,发出轻轻的声音。厕所是在穿过大厅,进入北侧通道,然后向右拐的地方。江南上完厕所,依旧踏着轻飘飘的步子来到走廊。这时,他突然停住脚步。他听到一种物体的轻微摩擦声,这声音显然和各处传来的钟表机器声不同。顿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收缩。他觉得自己并非那种胆小如鼠的人,但现在情况不同,正当深更半夜,突然听到这般声音,不可能心静如常。“幽灵”二字从他心头掠过。间隔一个短时间,又听到同样的声响,像是开门声。他没有回大厅,直接向左边走去。因为他觉得那声音好像来自和大厅相反的方向。可是要说房间,那儿似乎只有光明寺美琴“卧室”呀!江南来到她房间前边的拐角处,偷偷地往那儿窥视片刻。在昏黑的灯光下,突然闪出一个漆黑的影子。是人的背影。他刚想到可能是她,那黑影便消失在通道尽头折向左斜方向的走廊里了。江南跟随人影走去。此刻他并没有明确地抱着“跟踪”的目的。他依然非常困倦,两腿打晃,不仅如此,他甚至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处于麻痹状态的意识领域,大部分已被其他什么人占去似的。

走廊斜着拐过去之后,一直通向黑沉沉的前方。刚才的人影隐隐约约出现在暗处。那人并不去点灯,轻手轻脚径直往尽头走去。一种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很明显,这是光明寺美琴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这种时候,她一个人去那儿干嘛呢?走廊尽头只有“钟摆轩”,而且上着锁……此时,他突然醒悟到——招魂会结束时,从大厅装饰柜后找到的那把钥匙,说不定就是“钟摆轩”的备用钥匙。

那人影消逝在黑暗中。

当江南刚要跨进走廊时,从挂在两边墙上的钟表滴答声中,传来轻轻的金属响声。接着“吱——”地响起了开门声。江南心想:那把钥匙果然是……。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好几次踩到拖在地面上的“灵袍”长摆,每次都差一点绊倒。

前面一片漆黑,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好像从“钟摆轩”的门缝泻出的。江南来到屋前的小门厅,将身体靠近门,一边探听里边的动静,同时轻轻转动把手。但是转不动。可能从里边又将门锁上。

就在这时,门里传来说话声。像是美琴的声音,但听不清说些什么。江南把耳朵紧贴在门上。

“……为什么……”仍然听不清楚。只能捕捉到两三个词儿。听那语气像是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

“……你说什么?……”突然话声中断,随即响起像是东西被打碎的巨大响声。紧接着连续发出似乎是什么人倒地的沉重声音。这一情况使得江南惊慌不已。

“光明寺女士!”江南仿佛为驱散突然袭上心头的恐怖似的,不顾一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光明寺女士,出了什么事?”这时从他身后的黑暗处,“当——”的一声,突如其来地响起钟的报时声,江南吓得几乎跳起来。时间正是凌晨三点半钟。接着摆放在走廊的所有钟都纷纷报起时来。屋内也传出同样的响声。有飞泉鸣玉般的钟铃声,还有音乐盒的玲玲悦耳的异国旋律……。困惑、疑虑以及无法摆脱的恐惧,同这些响声交织在一起,在他迷濛的心中起伏回转。同时,另一种思绪也在他心中涌起,他觉得眼前的一切也许并非现实,而是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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