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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没有指针的钟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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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我想请大家知道,为实现和灵魂的联系交流,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很不够的,需要在座所有人的帮助。灵魂,说起来类似电波,既看不见也摸不到。在我举行的招魂会上,参加者的肉体可以说起着接收讯息的天线作用。我一个人再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需要所有的人思想一致,把自己的肉体当作敏感的天线才行。”

光明寺美琴讲到这儿,慢慢地摘下太阳眼镜,现出细长而清秀并涂着淡紫色睫毛膏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大家。

“另外,据我个人迄今为止的经验来看,大凡灵魂都具有神经过敏的性质,非常讨厌不纯的东西。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极为纯洁的。为了提高和灵魂联系交流的天线性能,我们需要尽可能保持身体处于纯洁状态。所谓纯洁状态也就是自然的状态。灵魂不喜欢人造物品,如果无意之中将诸如合成纤维、加工过的金属以及塑料等不纯物质制成的东西带在身上,他们将有可能因此而不来接近你。”

将双臂大交叉在胸前的内海,像是不胜钦佩,发出了“噫——”的叹声。学生们的表现虽然各不相同,但没有一个人想要当场提出什么异议。

“最为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身上不穿也不带任何东西,但我想这一次还做不到。为此——”美琴说到这儿,略作停顿,把视线转向后墙的右角。那儿总共摞了八个扁平的黑纸盒。

“今天,我为大家准备好了特制服装,和我身上穿的一样,叫作‘灵袍’,是经过‘去污’处理的衣服。要请各位换上这种衣服,可以吧?”正如她开头所说的那样,需要穿“灵袍”等问题,事前已由小早川转告了所有参加者。招魂师看到大家点头,颇为满意地现出微笑。她继续说道:“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除内衣外,请全部脱下来。项链、耳环、手表、发夹等装饰用品也都要摘掉,还请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到招魂会时,拖鞋也需要脱掉。其他凡不需要的物品,请一律不要带进去。因为寄居在家中的灵魂极端讨厌从外部世界携入不必要的异物。”

“那,请问,”学生之一渡边凉介不慌不忙地提出了问题,“戴眼镜可以吗?”

参加者当中,只有他一个人戴眼镜。他长了一副圆圆脸,又矮又胖,是个老老实实的青年,一看就知道是个“书呆子”。

“原则上,眼镜也须摘掉。”“噢,要这样啊?”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渡边,眨着小眼睛,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可不好办啦。不戴眼镜,幽灵出来时,我看不见呀!”

“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招魂师盯视着学生的面孔,用充满信心的语气,果断地说道:“因为捕捉现形灵魂,要用另一种眼镜,而不是我们普通所用的肉眼。所以和视力好坏没有关系。能否见到灵魂,这要看我们能将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保持到何等纯洁无垢的状态。”

参加者一行,依照光明寺美琴的指示,换上了“灵袍”,将自己穿来的衣服、鞋子、装饰品,按人头分别装入已备好的尼龙袋。据说这些衣物在实行法术期间,由古峨家方面保管。

男人们当场迅速地换穿完毕。女人们去了另一个房间。在等待她们的时间里,小早川、江南,还有内海几个人,将食品等行李、包裹,从停在房前的客货两用车上卸下来,并搬进了内厅。

下午五时二十分,全体人员再次集合到客厅。预定六点整进入“旧馆”。“嘿,小梢,瞧你多神气呀!”

河原崎润一抚摸着自己那洼陷的长下巴,用嘲弄的语气说道。他皮肤晒得黝黑,头发理得短短的,在几个学生当中,个子最高,身体也最壮实。

“象个爱淘气的女妖呀!你干脆当光明寺女士的弟子去吧!”“你才是哪!活象个好色的黑恶魔!”

“哎,好色二字可是多余的呀!”

“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吧?”新见梢爽朗地笑起来,然后张开两臂,低头看着自己已换上“灵袍”的身体。“啊,啊。瞧,太肥大,穿在身上真别扭!”

“我这身袍子才肥大呢!两条腿之间老觉得没着落似的。”那衣服是用相当厚实的黑色棉布缝制的。宛如中世纪修道士穿的那种僧袍,这样作比喻可能更好理解些。如果换个比喻,可以说想带着蒙头帽和大口袋的超特大型号长袖t恤衫。那长度连高个头的河原崎穿上都快垂到脚底下了。江南也属于高个儿,他穿上后,下摆也要长出几公分,拖拉在地板上。反正大家穿着这种衣裳集合在一处,只能说是一群怪物。

“可是,民佐男!”河原崎回头看着瓜生叫道,“那个叫伊波的大婶,今天的接待态度和上次我们来时截然不同呀!”

“她这是不得已呀!”瓜生轻轻向上耸一下肩膀,回答说,“来了个不知底细的学生团和稀谭社的一个杂志编辑部,对付方法自然不同呀!而且这次还答应付给她适当的酬金嘛!”他们曾于去年秋天,作为研究会活动的一项内容,要求来这儿采访。据说这是渡边凉介提的建议,一来是因为他老家在镰仓,再者他老早以前就听到有关“时计宅院幽灵”的传说。但是据说当时被断然回绝了。

“虽说如此,可这老婆子……”河原崎刚说到这儿,突然又收住嘴,颇为慌张地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门,觉得好像有人进来。他以为是那个伊波纱世子来了,但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她。

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年,穿着类似西式睡衣的白色服装,站在那儿。他蓄着干松乌黑的长发,有着白玉似的皮肤,说他生下来没见过阳光也不为过,呆呆地凝视着屋里的眼镜,深邃而又黑亮,粉红色的嘴唇闭成一字形,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那端庄美丽的脸庞甚至飘着一缕悲怆愁绪。河原崎也好,瓜生也好,不,当时整个大厅里,一时无人不感到惊讶,无不为少年的美貌所吸引。他的身材容貌就像精巧无比的日本玩偶那般美。江南的感受自然和大家一样,当他脑海中发出“他是谁”的疑问时,是在数秒钟之后,少年已轻轻走近室内了。

“姐姐!”少年发出细弱的叫声,那声音仿佛是摇动小铃铛的响声。

“姐姐你在那儿?”他一个人小声说着,环视了一下在座的所有人。那漂亮的容颜,那茫然若失,如在梦境般的表情不见一丝改变。“你……”江南朝少年走去,刚要开始搭话。

“由季弥少爷!”伊波纱世子跑进来叫道,“您怎么啦?”由季弥其人,也即看起来不过十五岁左右的这个美少年,可能就是已故古峨伦典的儿子,是当今这个宅院的主人。

“您怎么了?少爷。”纱世子又重复了一次。但是回过脸的少年,依旧是一副游荡于梦中的表情。他身上确实穿了一件睡衣。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江南的头脑中顿时出现了“梦游症”这个词儿。

“啊,纱世子!”少年象个小猫似的歪着脑袋叫道,“我姐姐喊我来的,所以……”

“瞧您,”纱世子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走到少年身边,“您姐姐不在这儿呀!快回您自己的房间去吧!”

“可是……”少年满脸哀愁,缓慢地摇着头,接着朝江南等人看了一眼。

“这些人是谁?”他问纱世子。

“是客人。事前我不是告诉过您吗?”

“是吗?他们不是来欺负我姐姐的吧?”

说这话的瞬间,他那漂亮的黑眸子闪出强烈的敌意。少年厉声叫道:“要是的话,我要干掉他们!我要把欺负姐姐的家伙,全都、全都杀死!”

“由季弥少爷,别说什么杀呀杀的。”

“没关系嘛!没关系,我要把欺负姐姐的家伙……”“您搞错啦!”

纱世子加重语气说道,“您弄错啦!用不着担心,他们不是那种人。没有谁欺负您姐姐。快点回去吧!”她说完,扶着少年的肩膀朝门的方向走去。少年微微点着头,顺从地跟着。

当两个人的影子消失在走廊时,“田所师傅?”在墙壁的那边响起了纱世子的声音。“田所师傅,把由季弥少爷领到钟塔的房间去吧!”

钟塔的房间……江南听到这几个词儿,立即想起刚到这儿时从外边看到的情景。在钟塔半腰的窗户里,有个人影一直望着他们。现在他很自然地把这个美少年古峨由季弥的面孔,同那个人影联系在一起了。

“知道啦!”随着纱世子的喊声,传来一个男人的粗里粗气的声音,“小少爷,请往那边去!”纱世子刚才说“力气活有人干”,这个叫田所的人恐怕就是那个佣人吧。过一会儿,纱世子回到大厅,说了声“对不起”,便开始收拾桌上的杯子。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字未提。

“伊波女士!”江南决心问一问,“刚才那人是已故古峨伦典先生的公子吗?”

“是呀!”纱世子边收拾,边回答。

“还很年轻呀,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是这么回事,江南!”看了小早川对此时知之颇详,他代替她作了说明:“古峨伦典先生死后,由其儿子由季弥少爷继承全部遗产,但当时他才八岁,由于二十岁以前需要有一个监护人,这个监护人选中了伦典先生的胞妹,也就是由季弥少爷的姑母,名叫足立辉美。她是他们家唯一的亲戚。”

“这人也住在这儿吗?”

“不,她家住在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听说她的老公是那边的一个什么事业家。结婚后,她一直住在那里,而且夫妇俩已经有了孩子,如今已无法返回日本。于是便委托伊波女士代替他们照料由季弥少爷和这个宅院。”

“原来是这么回事。”江南听明白之后,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他把视线从小早川身上转向纱世子。

“伊波女士,刚才他所喊的‘姐姐’是?”“江南!”小早川制止住他的提问,沉下脸,摇摇头,意思是说回头我讲给你听。纱世子轻轻点头致意后,推上盛着空杯的小车,匆忙离开了房间。

“喂!说不定,”樫早纪子向身旁的瓜生耳语起来,“说不定这孩子,就是当时那个小男孩呢!”

“哪个‘当时’呀?”瓜生一下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就是十年前,见到的那个男孩,你说是吧?”被这么一问,河原崎和瓜生一样,也记不起来,只是侧着头“哦?”了一声。

早纪子急得一边抚拢着长发,一边说道:“喂,就是那个时候,那年夏天举行夏令营活动的时候嘛!大家一起到……”小早川故意打个大喷嚏,打断早纪子的话。说声“对不起”后,又擤起鼻涕来,接着又大咳一声,然后抬起头看看表,“噢,时间正好呀!”当时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小早川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高声对大家说道:“咱们开始动作吧!”

一行数人在伊波纱世子引导下,向“旧馆”走去。

夕阳透过西侧的窗户,照进大厅和门厅之间的走廊,使里边变成一片暗红色。九个人穿着魔术师样的黑色衣装,沿着走廊鱼贯而行,那模样确是怪里怪气。

江南怀着一种无法表达的心绪向前走着,无意中瞧了一眼挂在窗户对面墙上的假面具。于是突然发现一件怪事。白色墙壁上按照等距排列着的令人发麻的假面具,缺了一副。他不记得原来一共有多少副,也不知道缺少的是什么样的假面具。但是第一次走过时,确实一副不缺,而现在却少掉一副。

江南拼命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少的呢?刚才从车上取食品往返这里时,是怎么个情景呢?但是想不起来,按一般想法,可能是家里人觉得挂在那儿不合适而拿掉的,……

“请往这边走!”纱世子领着九个人从门厅进入向东延伸的通廊。盛食品的纸箱分别由三个学生抱着。

这是一条两边没有窗户的长走廊。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和“灵袍”长摆的擦地声音重合在一起,震荡着那不流动的稍带霉味儿的空气。通廊尽处有一道门。两扇漆黑的大铁门,看起来造得很坚固,而且非常沉重,很像监狱的大门。纱世子来到大门前停下,回头看着大家说:“走过这道门就是‘旧馆’!”然后从钥匙串上找出一把要是插进锁孔。看来这“旧馆”大门,平时总是这么锁着。随着钝重的金属响声,门锁被打开。就在这时——“等一等!”突然从背后传来叫声,大家为之一惊。

“你们,等一等。”是个喉咙沙哑的男子声音。回头一瞧,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人步履蹒跚地朝这边走来。是个老者,穿一身满是皱褶的咖啡色和服,他的面孔干瘦得简直象猿猴木乃伊的脸。

“哎呀,野之宫先生!”纱世子慌忙跪到老人面前,说道:“您别过来,请回去吧!”

“我不骗你们!”老人仿佛没有看到纱世子,用一种沙哑得令人害怕的声调,象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儿的九个人大声嚷道。他满脸皱纹,两瘦削,只有两只深陷的眼炯炯有神。

“你们快离开这个宅院!这里有不祥之兆,毁灭之相呀!你们要是不想被那些死者杀死,就马上出去!”

“野之宫先生!”纱世子向老人深深地点着头说,“您的意思我懂了。由我来向大家转达,您请回吧!”

这时,老人气喘吁吁,把脸转向纱世子,说:“啊——伊波太太!”好像刚刚发现她也在场似的。

“我做了个梦,是一场可怕的梦呀!又梦见人死、房倒了。在卦里也出现了这种征候。要毁灭,要全毁灭的呀!……”

纱世子巧言劝止了要继续说下去的老人,好歹把他从现场赶回去,低声叹了一口气,又回到九个人跟前,说道:“实在对不起!”

“他是谁呀?听您叫他野之宫先生。”小早川用一种失望的调子问道,纱世子再次低声叹气,然后回答说:“他叫野之宫泰齐,是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为什么把他请来?”

“他是已故老爷从年轻时代就一直请来家中做顾问先生的。”

“噢,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谁提起过呀!他很早就住在这里吗?”

“是的,刚才的事,请不要介意。他八十多岁,头脑已经相当糊涂了。”

“确实,我觉得也是这样。”小早川颇为扫兴地耸了一下他那肌肉发达的肩膀,又说道:“不过,他的情绪好激动啊,究竟做了什么恶梦呀!”

纱世子对此避而不答,用两只手将开了锁的门推开,说了声“请!”催促大家跟着走,她先行一步,倒里边打开了电灯。

这儿是个狭长的房间,宽度和刚走过的通廊一样,坡度平缓的阶梯,通道地下室中段。天棚随着倾斜度,越往里越低。

“下边那道门,是这座房子的旧大门,行李就房子那儿。”

阶梯底下,和上边一样按了两扇大铁门。门前堆着运输公司送来的行李。有卧具袋,盛水用红塑料桶,纸箱等数件。“那么,我就告辞了。”宅院总管轻轻点一下头,沿着走廊方向往回退,同时强调说,“希望各位千万遵守我刚才提到的几点注意事项。一旦出现什么差错,我不得不要求作出相应的赔偿!”

“好多!明白了。”小早川回答说,“我们放在‘新馆’的行李,请妥为保管,三天后的这个时间再见!”与“旧馆”大门被关上的同时,阶梯下的黑铁门里边,好多种钟竞赛似的一起响了起来。那是时计馆里的钟鸣报下午六点钟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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