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啊,找到了,就是这个。"爱伦坡抓出一个小片,"好极了——你说什么,凡斯?"
"今天早上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手停了下来,爱伦坡立起壮硕的上身。"那件事……"
"真的是恶作剧吗?"
"我想只是普通的恶作剧……"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人承认?"
"也许还有下文。"
"下文?"
"嗯,继续开玩笑。"爱伦坡食指伸入胡须中,抓着下巴。"我也做过各种假设,例如——今天晚上,谁的咖啡被掺了盐巴,就是'第一个被害者'。"
"哈哈。"
"就像这样,'杀人凶手'愉快地重复罪行,也就是所谓大规模的'杀人游戏'。"
"原来如此。杀人游戏……"
"也许这种解释很无聊,不过比起害怕杀人预告成为事实好得多了。"
"的确——又不是小说,杀人没那么简单。不过,爱伦坡,这个游戏的凶手会是谁?"
"这……会玩这种把戏的家伙,除了艾勒里不做第二人想。不过,他好像要扮演'侦探'的角色……"
"对!艾勒里昨天说过'谁要向我挑战',也许有人冲着那句话才这么做。"
"这很难说。如果真是这样,就是当时在场的你我和陆路三人中的一个了——可是,今天早上那些塑胶板,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哦——除了艾勒里以外,可能会搞那种恶作剧的,就是陆路或阿嘉莎——"
"不,说不定还是艾勒里一手导演的,也就是侦探即凶手的模式。"
"听你这么说——今天早上他是自导自演罗?那家伙还真沉得住气,了不起。"
"嗯——体温计呢?凡斯。"
"哦,差点忘了。"凡斯起身,从毛衣领口取出体温计,先在眼前看了看,随即有气无力地递给爱伦坡。
"——果然有点发烧。"爱伦坡检视凡斯的险。
"嘴唇也有点干。头痛不痛?"
"有一点……"
"今夭安分点,好好休息。有药吗?"
"我带了市面上卖的感冒药。"
"那就好,今晚早点睡。万一在旅途中延误病情,将来就麻烦了。"
"遵命,医生。"凡斯以沙哑的声音答着,仰躺下来凝视天花板。
大厅里,阿嘉莎和欧璐芝已经收拾好餐具,捧着放了茶袋的红茶坐下休息。
"唔,还得忙六天,准备七人份的伙食真不简单!"
阿嘉莎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真讨厌。你看,欧璐芝,手都被洗洁剂弄粗了。"
"我有护手霜。"
"我也带了。瞧,这就是按摩保养的成果。"
"又柔又细,像公主的玉手。"
阿嘉莎解开发巾,吃吃笑着。暧昧地瞥了一眼,欧璐芝小小的手掌捧起苔绿色十角杯,放到嘴边。
"哎,欧璐芝。"往厨房那边看了一下,阿嘉莎突然改变话题。"那些塑胶板到底是什么意思?"
欧璐芝身子一震,默默摇头。
"今天早上觉得很不是滋味,仔细想想,可能只是普通的恶作剧。你说是吗?"
"我不知道……"欧璐芝畏缩地张望四周。"——大家都说不知道。其实,何必隐瞒呢?"
"就是这一点,欧璐芝。"
"嗯……?"
"或许,大家想得太严重了。说不定凶手先生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我不知道。"
"你想凶手会是谁?"
"这个……"
"也许是艾勒里。不过——艾勒里才不会不好意思承认呢!哈哈——说不定是陆路那位少爷。"
"陆路?"
"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喔!陆路满脑子推理小说,说不定一时淘气来个恶作剧。"
欧璐芝垂着眼,不置可否。随即缩起浑圆的肩膀。
"我怕……"喃喃地自语。
那是她的由衷之言。对于那些塑胶板——始终无法认为是单纯的玩笑,总觉得有股强烈的恶意……。
"我根本不该来的。"
"你胡说些什么呀!"阿嘉莎露出爽朗的微笑。
"喝完茶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吧!这个连白天也阴沉沉的,周围的十面墙更是怪异——也许是我多虑,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
艾勒里坐在海湾的栈桥上,凝神注视深沉的水色。
"实在令人担心,艾勒里。"站在旁边的陆路开口道。
"——嗯?"
"你应该知道,今天早上的塑胶板。"
"哦。"
"不会是你干的吧?"
"别胡扯。"
从刚才就一直这个样子,无论陆路说什么,艾勒里总是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是,连'侦探'和'杀人凶手'的牌子都不缺,很像你的作风。"
"我怎么知道?"
"别这样,说说而已。"陆路缩起圆圆的肩头,蹲了下来。"总之,你不觉得只是一般的恶作剧吗?"
"我不那么想。"断然说着,艾勒里双手插入短外套口袋。
"当然,我希望能那么想……"
"为什么不是恶作剧?"
"没有人承认。"
"不错,可是……"
"你不觉得手法太复杂了?"说着,艾勒里回头看陆路的脸。
"如果用签字笔在图画纸或随便什么东西上面写写,还说得过去。特地割下塑胶版,用红色喷漆喷出黑体字……。要是我,才不会为了吓唬大家而这么大费周章。"
"这么说……"陆路摘下眼镜,开始擦拭着。"你觉得真的会发生命案?"
"可能性很大。"
"这……你说得倒干脆。发生命案就是会出人命,而且死的不止一人。如果那些塑胶板是杀人的预告,会死五个人……。怎么会有这种事……"
"很无聊吗?"
"当然无聊,又不是小说或电影……。难道那些塑胶板扮演和'印弟安玩偶'同样的角色?如果'凶手'连'侦探'也干掉然后自杀,不就成为'一个也不剩'的局面了吗?"
"大概是吧。"
"艾勒里,我们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你问我我问谁?"
顿时,两人默默看着打在岩石上的波浪。比起昨天,潮声似乎来得更凶猛,水色也更阴暗。不一会儿,艾勒里缓缓站起说"回去吧,陆路,这里太冷了。"
3
浪涛声震耳欲聋。
那声响宛如狂暴巨人的鼾声,伴随动摇人心的不安,将他们带往更阴沈的思潮……。
晚餐刚刚结束,十角形大厅一如往昔,晦暗中晃动看微弱的灯影。
"大家不觉得有点阴森森的吗?"分发完餐后咖啡,阿嘉莎说道。
"大厅的墙壁看得人眼睛好不舒服。"
灯光映照下的十面白墙按理说,每一面墙壁都应该互以正确的一百四十四度角衔接,然而光线的明暗使涂面呈现不同的曲面与锐角交叠。由于中央的桌子顽强地维持整齐的十角形轮廓,因此,大厅外围更加显露出奇妙的歪曲。
"真的,让人头昏眼花。"凡斯按着充血的眼睛。
"早点睡,凡斯,你的脸色还不大好。"爱伦坡关心地劝说。
"还没好?"阿嘉莎伸手摸凡斯的额头。
"还在发烧。不行,凡斯,快去睡。"
"没关系,现在才七点。"
"不行,这儿是无人岛,又没有医生——万一病势加重就糟了。"
"哦……"
"药呢?吃了没有?"
"睡觉前才吃,吃了会想睡觉。"
"现在吃了去睡,小心点总没错。"
"——我知道。"像挨母亲责骂的小孩似的,凡斯沮丧地站起来。阿嘉莎到厨房拿了水壶和杯子交给他。
"那么,我先告退。"说着,凡斯走向自己房间的门。这时——
"这么早回房,谁知道在暗中搞什么名堂。"低沈而险恶的声音从卡口中泄出。凡斯停下扭转门锁的手,回头迎着卡说:"我只是睡觉而已,卡。"
"哼,我总觉得你在房里拚命磨刀。"
"什么?"凡斯的声音带着暴躁。
卡则嘲笑地报以冷哼。"我认为早上的杀人预告是你干的。"
"凡斯,别理他,快走吧!"艾勒里说道。
"等等,艾勒里。"这时,卡发出讨好般的声音说:"依据常理,在这种情况下,凡斯应该最可疑。"
"是吗?"
"想想看,多数人聚集在一个场所中,假如发生连环命案,聚会的招待者或主办人多半脱不了嫌疑,不是主凶便是从犯。"
"那是在推理小说里。"
"预告杀人的塑胶板正是推理小说中所谓'道具',我这样推测有什么不对?"卡说着,向凡斯努努嘴巴。"怎么样?招待先生。"
"别开玩笑。"凡斯腋下夹着水壶和杯子,气得用力跺脚。"听清楚,我可没有招待各位。因为伯父买下这块地,所以我才当了中介人。旅行的主办人,应该是下任总编辑陆路……"
"没错,的确是陆路来找我商量。如果追根究底,积极进行这趟旅行的是我本人。"艾勒里加强语气,接着说:"若要怀疑凡斯,同样的,我和陆路也有嫌疑,否则不合逻辑。"
"我不喜欢出了人命才大谈逻辑的名侦探。"
艾勒里满脸惊讶地耸耸肩膀。"话说回来,招待者即凶手的模式太普遍了,不像名凶手的作风。若是我,在接受招待时就会好好利用机会……"
"你们真是穷极无聊!"爱伦坡不耐烦地采熄抽了一半的香烟吼着。
"什么名侦探名凶手,你们连现实和小说都分不清?凡斯,别理这些神经病,快去睡吧!"
"神经病?"卡停下晃个不停的脚,用力顿足。"说清楚,什么地方不正常?"
"难道我说错了?你们总该有点常识。"爱伦坡板着脸,重新燃上一根香烟。"首先,你们的争论毫无建设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聚在一起,难道彼此一点都不了解?假定卡所说凡斯是凶手,设下圈套等我们上钩;也许艾勒里和陆路是凶手,率先计画这趟旅行,或者卡是凶手,伺机行动时正好碰上这次旅行。可能性太多了,一时也说不完。"
"爱伦坡说的很有道埋。"阿嘉莎赞同说。"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
爱伦坡泰然吐出一口烟,说道:"你们根本已经认定早上那件事是杀人预告,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一群热爱推理小说的人,抱着游戏的心理聚集在这种曾经出事的地方,为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能把'那件事'当成游戏的一环呢?"
于是——爱伦坡把白天在屋里和凡斯的对话及所作的解释,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
"就是这样,爱伦坡学长。"陆路乐不可支地拍起手来。
"在咖啡里加盐。"艾勒里两手枕着头,靠在椅儿背上。"如果真是在咖啡里加盐,我要向凶手脱帽致敬。"
"乐天派的蠢主意!"卡忿然起身,踩着浮躁的步伐回房去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凡斯哑着嗓子道过晚安也退出大厅。
"凶手究竟是谁,现在不是已经很好玩了吗?"阿嘉莎向欧璐芝笑道。
"嗯——是呀!"欧璐芝仍低垂眼帘,小声地附和。
从口袋里掏出蓝底脚踏车纸牌,在白桌子上摊成蝴蝶结状,艾勒里口中低喃着:"谁是'第一个被害者'?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也许是无法抹去不安的反作用,大家都被爱伦坡的意见深深吸引。从早上持续而来的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然而。
此时此刻,岛上的确有一个人清楚而明白地知道——杀人预告的塑胶板上文字所表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