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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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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斗

茶桌上摆着两只酒杯,杯子里各装有八成透明如水的液体。www.maxreader.net

那是恰似用精密的计量仪器量过一样精确、标准的八成。两只杯子的形状毫无二致,位置距中心点的距离也像用尺子量过似地毫厘不差。

两只杯子从杯子中装的,到外形、位置的过于神经质的均等,总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

茶桌两边,两张大藤椅同样整齐地对面地放在完全对等的位置;椅上,两个男人像木偶一样正襟危坐。

那是在初秋离枫叶变红还有些日子的、盐原温泉a旅馆三楼的走廊上。洞开的玻璃窗外,青葱的绿色一望可见;屋顶狭长的之字型走廊直通热水池,繁茂的树枝下,鹿股河的流水忽隐忽视;滔滔不息的流水声,催人昏昏欲睡。

这两人是从夏末就一直住在这家旅馆里的温泉疗养室。一个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绅士,灰白的长脸有些呆头呆脑,身材又瘦又高;另一个是年仅二十四五岁的美青年。不,也许说美少年更恰当些。简单形容起来,那青年的容颜活像电影里的理查德-巴塞尔麦斯,虽显得机灵、聪明,却又天真无邪。两人都有点儿怕冷,在浴在之外,又被上了旅馆的棉袍。

岂止两只酒杯不同寻常,盯着酒杯的那两个人的神情也十分怪异。

他们竭力不让内心的不安流露于外,可是,他们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嘴唇发干,没有血色,惟独注视着杯子的眼睛异样地闪动。

“来,你先挑。从这两只杯子里拿一只吧。我已经按照约定,在你来这里之前,给其中的一只里面加上了致死量的毒药。我是配药的。我无权批选杯子。因为我不能说我没做上什么你不知道的记号。”年长的绅士惟恐讲不清楚,操着嘶哑、低沉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说道。

美青年微微点了点头,朝桌上伸出了右手。那是要挑选可怕的命运的酒杯。

两只酒杯完全相同。青年的手仅仅向左或向右偏上两寸,那一霎间的侥幸,便决定痛哭狂喊都无法挽回的生死存亡的命运。

可爱的青年脑门上、界尖上,眼看着渗出了汗珠。

他右手的指头不停地控弄着,急得不知抓哪边的林子是好。可是,虽然心急如焚,指头却好像不听使唤。

然而,绅士却要承受远比青年更难熬的痛苦。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哪边的是“死杯”。

随着青年的手茫然地忽而向左,忽而往右,他的气息时急时缓,心像要破碎了一样怦怦乱跳。

“快点儿!”绅士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害怕了。你想从我的表情上看出哪边的是那个杯子。那是怯懦!”

经他一说,纯属无意识的。青年意外地看清了对手表情的细微变化,发觉他正焦急地想要逃避毒杯。于是青年由于屈辱,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请把眼睛闭上。”他结结巴巴地说,“你那样盯着我的手,太残酷了。我怕那双眼。闭上吧,请闭上。”

中年绅士默然圈上了双眼。他知道,睁着眼,只能给双方都增添痛苦。

渐渐地,青年得选定一只杯子了。虽然是在淡季的温泉旅馆,却也不无旁人眼目,若是磨磨蹭蹭的,有人来打搅那就麻烦了。

他拿定主意,毅然伸出了右手。

何等奇妙的决斗!在国家禁止决斗的现代,这是剩下的惟一决斗手段,倘或依照旧日的风气,使用剑或手枪,杀死对方的胜利者反而必须作为杀人犯而受到惩办,那样就不成其为决斗了。

于是,这一新时代的毒药决斗便应运而生。他们约好各自将“自杀”的绝命书揣在怀里,喝光酒,就揣着绝命书回到房内,钻进被窝,静待胜负。绝命书已经相互查看过,没有半点欺骗。

两人在那家温泉旅馆里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天使。他们如痴似狂地爱上了她。对于他们来说,那恐怕是一桩一生中空前绝后的事件,一场疯狂的恋爱角逐¥他们的逗留期限日复一日地推延下来。一个月了,胜负仍无分晓。

对方的她对他们双方并非不感兴趣,但却始终不表示明确的选择。他们几乎每小时都要交替他感到天真的自负和噬心的嫉妒。如今已实在不堪忍受了。她不作出选择,就只好由他们来决定。谁将退出?无法预料。那就决斗。两位恋爱狂达成协议:像昔日的骑士那样,勇敢地进行一场殊死的决斗。一个非同小可的疯狂之举!

三谷房夫(那是美青年的大名)终于抓住了右边的杯子。他阖上眼,把那只凉冰冰的容器从桌上拿了起来。已经无可挽回了。他像生怕犹豫似地,一下把杯子送到唇边,紧闭双眼,没有血色的脸猛地往上一仰,杯子里的液体潺潺地流入牙缝,喉管咕嘟咕嘟地发出声响。

长时间的沉默。

基地,闭着眼的三谷耳朵里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那声音混杂在山洞的激流声里,像是呼味呼味的气喘声。那是对手呼吸的声音。

他心里一惊,豁然睁开了眼。

啊,这是怎么回事?中年绅士冈田道彦瞪着像魔鬼一样凸出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剩下的那只酒杯,像是要把它戳透似的,肩膀不正常地一起一伏,汗淋淋的灰土色鼻翼吓人地抽动着。那是即刻就要呜呼哀哉的临终的呼吸。

三谷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表情。

明白了,明白了。他赢了。他拿的不是毒杯。

冈田晃晃悠悠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像是要逃走,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战胜了自己。他颓然瘫倒在椅上。死灰色的面庞骤然憔悴,急促的呼吸像啜泣似地上气不接下气。啊,多么凄惨的搏斗!然而,他终于端起了酒杯。

慢慢地,慢慢地,他颤巍巍的手朝干涩的嘴唇靠去。

年长的绅士冈田道彦明知是毒药,但为了决斗者的意气,不得不端起那只酒杯。

然而,拿杯子的手却辜负了他那悲壮的、硬撑出来的丈夫气概,凄然颤抖不停,杯子里的液体叭略叭哈地洒落到桌面上。

三谷由于惧怕自己刚才喝下去的液体,虽然目睹冈田绝望的痛苦,却好像丝毫未发觉抽到坏签的是冈田,似乎认定对手同他一样,也只是害怕二者居一的厄运。

冈田屡屡鼓着劲将杯子往嘴边送去。可总是到嘴边一寸远的地方就猝然停住,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阻碍着似的。

“啊,残酷啊!"

三谷背过脸去,不由得哈咬了一声。

这一声低语激起了对手的敌洗心。冈田痛苦的脸色骇然可怖,他鼓起最后一点气力,终于将那只毒杯端到了唇边。

忽然,刹那间只听到“啊”的一声叫,随之是玻璃杯“乒”地破碎的声音。酒杯从冈田的手上滑落,排到走廊的地板上,打得粉碎。

“你干吗?”冈田愤怒地后声喝道。

“唉呀,怪我不小心,请原谅。”三谷道。说不出的自豪使他眼圈都发红了。哪里是不小心,他是故意把对手的杯子打落的。

“重来,重来。我不想象受你这样一个毛头娃娃的恩惠。”

冈田像个婆赖的孩子一样嚷叫。

“膜?那样的话,”青年吃惊地问,“抽到坏签的是你吧?刚才打碎的杯子里放的是毒药吧?”

听到这里,冈田的脸上现出“糟了”的表情。

“重来。哪有这样不合理的。重来!”

“卑鄙!”三谷一脸轻蔑的神情,“重来,这回就叫我拿有毒的林子,是吗?要知道你是这么个卑鄙的小人,我就不会干那种事了……我不忍看你那样遭罪,而且我已经喝光了杯子里的液体。那是毒药也好,不是也好,胜负已经定了。如果我过几个小时还没死,那就是我胜了;死了,就是你胜了。没有理由要你非得把那些喝下去不可。”

说来,确实如此。打这场赌的目的是恋爱,而不是彼此的性命;只要决出胜负,就不必无谓地牺牲余者的生命。可是,打落敌人林子的三谷,比起惨然获救的对手来说,要光彩得多了,那是从前的骑士故事里也有的那种惊人之举。对冈田来说,这委实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然而,他没有勇气再“重来”,难为情地默不作声了。将屈辱与生命在天平上称量,还是生命重些吧。

那当儿,走廊里面的一间屋里“咕略”响了一下。

决斗者专注于他们的胜负,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有个人从刚才就在那个房间套间的隔扇后面窃听他们的对话。那人离开刚才藏身的地方,走到了房间的中央。

柳倭文子?他们的情人那光彩夺目、娇艳婀娜的倩影。

柳倭文子。

呵!为了这么个人儿,难怪三十六岁的冈田与二十五岁的三谷决意进行这场史无前例、不可思议的决斗。

她身着花色一般的素淡单衣,黑色的罗纱腰带上显眼地绣着华美的花纹;入时的衣领高级、漂亮;衣服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馨香。实际年龄与三谷相同,也是二十五岁。看上去,其聪慧、贤明远比实际岁数更显老成,而其美丽、天真却似不足二十的黄花少女。

“我不能进来吗?”

她虽然一切全都知道、却歪着头。嫣然喷着花瓣一般的朱唇朝他们开腔,以协调冷眼相觑的两个男人的不和。

两个男人不知该如何回答,久久哑然无言。冈田道彦一想到刚才的情形被柳倭文子本人看到了,便为加倍的羞耻而感到无地自容。他霍地站起身,略略步地穿过房间,往对面的走廊奔去。在刚才柳倭文子藏身的套间隔扇那儿,他回头朝着剩下的那二位,用不可言状的恶狠狠的口气说:

“烟柳寡妇,那就永别了!”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消失在走廊外。

所谓烟柳寡妇究竟是指谁呢?这儿除了柳倭文子和三谷别无他人;可是,不知怎的,听了那句话,烧文号的脸色喇地变了。

“呀,他还是知道的啊!’

她用三谷听不到的低微的声音,叹息着喃喃地说。

“我们在这儿说的话,你全听到了吗y’

三谷好容易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仰视着美人的脸。

“嗯。不过我可不是故意的。无意中走到这里,碰上了刚才的情况,我也就没能回去。”

说着,她的脸上也忽地飞起了红云。一想到因为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虽然嘴_已巧妙地应付,心里却不能不感到羞愧。

“你觉得挺好笑吧?”

“不。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柳倭文子说道,“我觉得真有点过分了。”

她忽然收住话头,紧闭着嘴巴,眼睛盯着别的方向。她是不愿让人看见她在哭。可是,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使她的眼睛看上去晶莹闪亮。

柳倭文子的右手轻轻地拥到桌上。白皙的手指纤细且带有酒窝,可爱的桃红色指尖修整得尽善尽美。

三谷的眼睛撇开情人的眼泪,无意识地瞅着她美丽的手指。不知不觉地,他脸色发白起来,气也喘不匀了……可是他到底大胆地采取了行动,毅然从上面猛地握住了她那带有酒窝的白嫩纤纤的手指。

柳倭文子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两人谁也不着对方的脸,只将爱心凝聚在指头上,久久地感受着彼此的热血。

“啊,终于…。”

青年欣喜地轻声说道。

柳倭文子含泪的眼里充满憧憬未来的神色,她只是嫣然微笑,一言没发。

正在这时,走廊上响起了急骤的脚步声,隔扇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了,接着又闪出了刚刚离去的冈田道彦那张阴森可怕、杀气腾腾的面孔。

进来的冈田道彦看到两人的情形,突然呆立不动了。

数秒种的冷眼相觑。

不知为什么,冈田从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将右手揣在棉袍的怀里。好像怀里藏着什么。

“刚刚说过永别而去的我,现在怎么又回来了?知道吗?”

他丑恶地抽动着灰白的脸,狞笑着。

三谷和柳倭文子不知怎样看待他这种疯子一般的举动,两人都缄口不语。

在阴森森的沉默之中,冈田的全身可怕地剧烈抽搐了两次。少顷,他的笑容渐渐变成了一副凄惨的愁容。

“没用,真没有用。我还是个废物。”他有气无力地嘟瞻。

“请记着,我又第二次来这里。嗯,请记着!”

他刚一说完,就霍然转过身去,跑出了屋子。

“你发觉了吗?”

三谷和柳倭文子不知何时进了客厅,身子紧挨着坐在一起。

“他在怀里握着匕首呢。”

“啊!”

柳倭文子惶恐地更加贴近青年。

“你不觉得他可怜吗?”

“卑鄙。他濒临危险的生命不正是因为你那真正的男子之心才获救的吗?可是…”

对冈田的极度轻蔑和对三谷的无限敬慕之情明显地浮现在她的面容上。

打落那只毒杯竟使她如此感慨,是三谷未曾料到的。

说话间,两人的手又不知不觉地握在一起。

那套房间,由于刚才他们为进行那场奇妙的决斗,未向旅馆打招呼,故意选用最不方便的僻静处,所以他们不担心女招待会来问什么事。

这对二十五岁的情侣像孩子一样,天真地忘掉一切思虑,陶然沉浸在桃色的窗雾和气闷的温馨世界之中。

说了些什么?过了多少时候?他们全然不知。

喜然,他们发觉一个女招待正拘谨地在套间里对他们打招呼。

两人如梦初醒,难为情地坐开了。

“什么事?”三谷愤然问道。

“嗯,冈田先生留下话,叫把这个交给您二位。”

女招待拿出来的是一个纸包。

“是什么……像是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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