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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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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打架了

从梅李园到镇西街村口的筑路搬迁赔偿总算结束,而从村口再建一座桥到河对岸,桥址选定了,也风平浪静。www.xiashucom.com但从桥址到南河村的大工厂生活区还要筑一条路,已经与村上签了合同,却引起了村民的议论。村民们觉得每亩地十八万元太低了,据说华阳坪大矿区那儿现在每亩地三十万了,即便是当初也二十万,会不会是支书、村长得了回扣而出卖村民利益,便宜卖给了大工厂?这种议论很快蔓延,越议论越邪乎,后来就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于是,大工厂在用白灰划线栽界石时,第一人与施工队发生口角的是田双仓。田双仓以前以村干部多占庄宅地而上访过,虽没王随风有名,但王随风只为自己的事上访,田双仓却总是以维护村民利益的名义给村干部挑刺,好多人都拥护他。田双仓看到铲车在划出的道路线中铲豆禾苗推土,对施工的头目说:豆禾苗这么高了,铲掉太可惜。头目说:钱已经出过了,这地就是大工厂的,地里长着啥与你们没关系。田双仓说:是没关系,可这是庄稼啊,等村民收过豆禾了,再筑路也误不了你们建厂么。施工队当然不在乎田双仓,豆禾苗就铲下了一半。田双仓没别的能耐,就是死狗劲,就在村里喊:大工厂铲咱们的豆禾了,卡着咱的喉咙夺食了!村人全跑出来,由要护豆禾苗到提出地价太便宜,这里边贪污和腐败,而把施工队围住。

施工队立马派人去找书记,书记问镇长:田双仓是干啥的?镇长说:是个刺儿头。书记说:他是不是觉得他是元老海第二呀?镇长说:那他没有元老海的威信。书记说:元老海可以成功,但绝不允许田双仓坏了咱们的大事!书记就让镇长带上镇政府所有人都去南河村,一定要把事态控制住。镇长说:我先去控制,但你得去,你说话顶用。书记说:当然我得去。你先去解决,解决不了了我再去收拾。镇长带人去了,书记坐下来砸核桃吃,慢慢砸,慢慢掏仁,说:要有静气!然后穿上了那件西服,把派出所长和五个民警叫来,一块往南河村去。

镇长二十多人一到南河村前的地里,镇长就喊村民散开,村民不散,一边继续围着施工队,一边叫骂着卖地有黑幕。镇长驱不散村民,让支书村长出来指天发咒,说签合同时他们没收一分黑钱,如果收了黑钱,让他们上山滚坡,下河溺水,出门让车撞死!村民却仍不依不饶,田双仓说:收了黑钱必遭报应,没收黑钱那就是软弱无能,每亩地怎么就十八万呢,大工厂要道路,道路必须经过咱这里,你要它一亩四十万五十万它能不给吗?!气得支书和村长说:我们无能,你田双仓能,镇长在这儿,你向镇长要四十万五十万去!村民就又围住镇长,镇长说:支书村长已经给大家发了咒,他们是不会有猫腻也不敢有猫腻,为了让大家放心,镇政府也要调查这件事,如果真有问题,那就处理他们!现在的樱镇不是十年前的樱镇,你田双仓也不是元老海,元老海阻止修高速,可樱镇成了全县最贫困的镇。樱镇引进大工厂是大事,事大如天啊,引进来了很快富强繁荣,光每年税收就几千万!亏一点是必然的,不下饵咋钓鱼,舍不得娃打不住狼,要有大局观,不要受坏人煽惑。田双仓说:谁是坏人,为群众争应得的权益就是坏人吗?南河村人都是坏人吗?引进大工厂或许多收税金,那是给了南河村吗,全镇人富裕为什么偏叫南河村受损?镇长就火了,说:你田双仓是好人吗?你上访了几年,现在又煽风点火,蛊惑群众!就喊道:把田双仓给我抓起来!马副镇长和侯干事过来就要抓走田双仓,村民却向着田双仓,不让抓。马副镇长身体弱,在推搡中跌了一跤。镇政府的干部全拥过去,扭着田双仓。田双仓反抗着,一时胳膊还扭不住,侯干事说:还制不了你?!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就往田双仓脸上撒。小瓶子里装着胡椒粉,侯干事在抓那些孕妇时常使用胡椒粉。侯干事这么一撒,田双仓手去揉眼,肚子上被顶了一膝盖,歪在地上,两条胳膊顺势被扭到后背了。

田双仓一被扭住,村民们全愤怒了,有人脚踢白灰线,白灰线就没了,又拔界石,拔出来推到河岸下,有人就坐在地上不让施工队过去,抱住铲车。镇政府干部分散开来,去拉去拽,做工作,讲道理,要各个击破,但在拉拽中,劝解中,就吵起来,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碰了胳膊青了腿。带灯原本站着没动,看到几个人在推扯着镇长,就过去夺了一农民的锄,又把爬到铲车上的一个妇女往下拉。那妇女说:你不要拉我,我怀上了。带灯说:你怀上了还上那么高?一伸手把她抱了下来。竹子和几个小伙在那里吵,吵着吵着小伙手上到脸上来,竹子把手打开了,凶得像一只掐仗的鸡,一抬头,看到带灯把一个妇女抱下铲车,没想自己一脚踩在个土坑,鞋的后跟掉了。爬起来往带灯这边来,一脚高一脚低,脱了那只好鞋就拿石头砸后跟,一个老汉竟又冲着她吵。老汉说:你吃粮食哪来的?竹子说:买的。老汉说:不是老百姓种你吃啥?竹子说:反正不吃你种的!老汉唾了竹子一口。忽然有人喊:书记来了!书记来了!竹子擦脸上的浓痰,眉毛上的痰擦不净,看见果然是书记来了。

书记是穿着西服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是派出所长和五个民警。但书记的手向着他们往下按了按,所长和民警站住不动了,书记单独走过来,他走得不着急。现场所有的人瞬间里安静了。书记说:干啥哩,干啥哩,怎么回事?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是路过这里了才来问的。村民一下子声浪又起,涌过来七嘴八舌给书记说事,白仁宝横在书记和村民之间,大声说:要打书记吗,看谁敢动一指头!书记说:自主任,不要拦,要相信群众,群众有什么问题就给我说。慢慢说,一个一个说。就有三个人出来给书记说,第一个说话不清楚,第二个又说,又说得结结巴巴,第三个就说:我来说!书记说:你是不是叫田双仓?田双仓被马副镇长和两个干事扼在不远的一棵树下,田双仓听见了书记说他的名,就叫道:我是田双仓!书记这才看清了蹲着的田双仓,田双仓是个麻脸。书记说:站起来说!田双仓说:站起来裤子就溜了!书记说:你说!田双仓就说了他如何制止铲豆禾苗,但制止不了,村里人才起了吼声,而镇长他们如何打骂群众,竟然给他撒胡椒面,扭他胳膊,还摘了他的裤带反绑了他的双手。书记说:有这事?田双仓就站起来,双手果然绑在背后,裤子便溜下来,里面没穿裤衩,他又蹲下了。书记说:怎么把人家绑了?解开,解开!侯干事去解,田双仓却说:让镇长解,他下令绑我,他解!镇长脸色不好看,书记说:侯干事解!侯干事重新解。田双仓说:有本事你绑呀,你解啥哩?!侯干事在解的时候故意把裤带又勒紧了一下,田双仓又在喊:书记,书记!书记已经不再理了,在给村民喊话: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政府就要为人民群众谋利益,这里边有全局利益和局部利益,少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意见。但是,群众的各种意见我们都要认真听取,符合全局利益的我们要坚持,得给群众讲明道理,不符合全局利益的我们要反对,得给群众消除误解。今天这事让我碰上,我可以做主,也就决定两条给大家宣布:一、这地还得占,这路还得修,原则大事上不允许谁阻拦和破坏,否则就依法惩处,绝不含糊和手软,在这一点上没有丝毫的通融和改变,也不可能通融和改变!二、鉴于豆禾苗长这么高了,毁了也可惜,我可以给大工厂那边谈,先建桥,等豆禾成熟收割了再筑路。书记宣布完了,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村民们都没吭声。书记说:没什么意见了,那施工队就撤,大家就散。施工队就把铲车掉头开走了,村民有的散了,但田双仓还坐在地上,说他胳膊疼。书记就高声给远处的派出所长喊:田双仓胳膊疼,你们把他扶送回去揉揉。说完转身先离开,西服扣子解开了,张着风,像是两扇翅膀。而田双仓忽地站起来,说:我胳膊想断呀,让所长揉?!离开地走了。

这个中午,镇政府伙房特意做了一大锅烩菜,里边有肉片子,有烙豆腐,还有排骨和丸子。镇长的脸一直苦愁着,书记便拍拍他的肩说:你给大家讲,这顿饭全部免费,慰劳大家!给镇长碗里多夹了三片肉。

竹子端了碗不动筷子,带灯问:咋不吃?竹子说:唾我一脸,我想着就恶心了。带灯忍不住笑,翟干事偏要说那老汉的痰稠得很,吐竹子的额颅,从眉毛上往下吊线儿。说得竹子放下碗,他倒把碗里肉片子夹走了。又给带灯说:美女你今天勇敢得很!带灯说:他们围攻镇长,你们都不动么。翟干事低声说:如果惹下事了,领导说你千万得扛住,说是你个人行为一时冲动,就把咱牺牲了。带灯说:我不怕么,我和群众关系好,不会把我怎样。你们当然不敢上去了,平日里都害怕着挨砖哩!

镇党政办发出通知

又到了每年党建工作检查时间,镇党政办发出通知。各村寨干部,各包干干部:党建村寨检查组于本月十二日到樱镇,为了迎接这次检查,各村寨务必做好以下几点:一、村寨支部整洁活动室,挂好党员活动室牌子。没有活动室的或活动室做他用的,立即新建和恢复,蓝漆门窗,白石灰刷墙,屋顶上插党旗。二、中堂上必须贴上党徽,不能有灰尘絮子和蜘蛛网。会桌上摆放整理好的档案资料,硬皮装订,写清名称,贴上编号。也可以置一大茶壶,若干茶碗,以示经常有学习活动。三、各村寨包干干部和村支书不得外出,座机有人守,手机不能关,保持通讯畅通。四、各村寨提前组织党员进行检查教育,对随时随地被检查时做好可能问及的问题的准备。一旦发现检查组入村,及时向镇党政办报告。五、活动室内和村寨显眼的墙上要有党建标语。新的标语是:加强党的自身建设,巩固党的执政地位,强化争先意识,提高服务效能,推行村务公开,扩大基层民主,全面提高党员综合素质,切实发挥党员表率作用。

给元天亮的信

这几天总是烦厌,自己想把自己的皮囊像摔土坷垃一样摔碎在石上。我的心像皎沽的狐一样,无可奈何地蹲在山头,贪婪地吮吸朝阳曙光霞虹,然而太阳起来就慌张逃遁。狐狸的皮毛让生活在人群中的庸陋者在阳光下炫富耀贵,而狐狸是那样的无存身之地,异类杀之而后快,再取它的皮毛,是自己害的自己吗?

我总爱和你说话说呀说呀把我都掉球了。你不会烦镇干部吧,我也自觉凉气。但现实又是咱们交流的重要部分啊。我午后再将一包材料,包括镇党政办的各种工作文件邮给你。

我是不想让某种生活方式成为生存惯性的,因为我要能随时地跳出来。但是我对你想念情感总如岩下的泉一样,滴滴点点很快汪出一潭,舀去又来,无有止境。每次我都依依惜别地觉得为自己觅到了出路,谁知道每次还是恍恍惚惚如困兽八面突围。我昨天早上想象咱们在山后有个石屋草房,然后在梁峁上搭火取暖,烤柿子红薯吃。住处越简陋拥有的越繁华吗?心放下越多和天才能越亲近吗?树木贪婪的叶子罩住私心的果子,树就进不了云天,而你是我的云天。曾经梦见你和我走在梯田畔沿上,我拿个印章,印章没有刻,还是个章坯子,你手里边给我写行小字。至今想我从来没有过印章的概念和用途呀,然而这梦里的事实让我知道了我还有印章是你给我造就的。我的命运像有一顶黄络伞行运也许别人看不见。

梦和现实总是天壤之别,像我和你的情感越来越亲近,而脚步越来越背离,我是万万不能也不会走进你的生活,而冥冥之中也许狐在山的深处在水的深处,我们都在云的深处云蒸霞蔚亦苦亦乐地思念。

觉得我想画画了,也应该画画了,因为总想和你说话是说不完的话,也就是写不完的话,但如果像你一样我也刁空去写作,那我难以胜任。写作要有伤感,要忧郁,有苦味,而我好像没有,我总是像蜜蜂一样见花就是甜蜜,虽然有时也感慨也苦恼也无奈,一头的暮水,可还是像啃甘蔗一样嚼嚼仍是甜的。所以我想画画而且自信能画得好。我没有丁点画技,画并不完全在于笔墨而在于宣泄和想象,我的画肯定是理想飘缈柔软好看愉心悦意的,实际上不是浪漫是你我的现实表达。我总是心里有好多话给你说又说不尽,如同哑巴手语不完全表达我的心,我的画画你不会笑话吧?

行贿

带灯去毛林家一趟,耽心着毛林家包谷地里施了肥没有,包谷根上雍了土没有。幸好毛林的媳妇和女儿勤快,又雇了杨二猫,责任田里的庄稼还都可以。毛林脸色寡白,跪在地头拔草,招呼二猫把水罐子提来给带灯喝。二猫在地的那头锄地壅土,地沿上放着一个旧收音机开大音量,播的是秦腔戏,听见喊声跑了来,眯眼睛给带灯笑。带灯说:还听戏呀,会享受!二猫说:听着干活不累么。他光着膀子。胳膊上被包谷叶子划出一道道红印,又汗津津的。带灯说:疼不疼?二猫说:疼倒可以,火辣辣地烧。带灯说:你咋又在这?二猫说:我山里就那点地,两下就干完了,没事在镇街晃,毛林让帮他,我就帮了。又加了一句:王后生也忙他地里活,没异样。带灯也不指望他监视王后生了,因为王后生煽火张膏药上访的事,事后二猫丁点儿都不知道,连毛林也不知道。带灯说:他一天给你多少钱?二猫说:没钱。带灯说:没钱你能干活?二猫说:我饭量大,每顿多吃两个馍就不亏了。带灯悄声说:不是吧,是看中人家女儿啦?二猫脸彤红,偷看毛林的女儿一眼,没想毛林女儿正抬了头往这边看,二猫立即掉过脸,说:天咋这热的,你喝水啊!

带灯并没有帮毛林干活,看见了二猫想起了东岔沟村的十三个妇女,不知她们的病吃了药好些没,秧庄稼又怎么样?就转身去广仁堂见陈大夫,谋算着又要去东岔沟村的时候,再带些什么中药。

带灯从毛林家地里往西走了一里,在河岸的转弯处,竟然就看见了陈大夫,陈大夫在帮张膏药儿媳锄地哩。但是,陈大夫明明也看见了她,却把草帽往下拉拉,提着锄往弯地那头去。带灯问张膏药儿媳:请陈大夫锄地了?张膏药儿媳说:他肯帮人。带灯说:他要真肯帮你,应该让你去广仁堂当下手。张膏药儿媳说:那使不得,人家挣钱不容易,我去分人家钱?给了带灯一小把子芫荽,是她在包谷行里套种的,芫荽没切碎,味道就重得呛鼻子。带灯收了芫荽,高声喊:陈大夫!陈大夫始终在耳朵聋,没回应也没过来。带灯笑了笑,回到镇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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