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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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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和西夏也有些慌,翻动那轮椅,轮椅好好的,椅下是一张画成的画,画面上画得密密麻麻,似乎很乱,子路看不出画了什么。西夏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顺着看是一条龙,龙盘来绕去,龙身上有一棵向日葵,龙须长长的是两根绳子,一个人双手抓着龙须作牵引上升状。把纸又倒过来,则有一棵树,树没有长任何叶子,也是弯来弯去,树根有一只青蛙,旁边就是坐着卧着有下棋的,有吃饭的,有抱在一块打的,有两只鸡,鸡在啄仗。西夏想,龙和那个向日葵可能是代表天吧,人兽可能代表地吧,她突然觉得石头是没事的,说:“没事,娘!”娘说:“怎么没事,这孩子平日不出门的,他舅死了也不肯去的,他能到哪儿去,怎么是没事?”西夏却说不出为什么会没事。子路说:“去他舅家不可能,去蔡老先生那儿也不可能,会不会是菊娃回来了接走的?”西夏就不敢坚持说“没事”的话,子路就转身向杂货店跑去,约摸有半个小时,满头大汗地和菊娃返回来,菊娃说她没有接石头,谁也没有把石头给她送去。一家人就慌了,菊娃提出要报案,自个儿就去了镇街派出所。

消息很快传遍村子,村里人差不多来家里问情况,娘只是哭,一声一声叫喊着石头,说石头要是没了,她也就不活了,竟一头往墙上撞。众人忙抱住,千说万劝,就等菊娃回来。菊娃终于回来了,她说:“是土匪蔡老黑干的事,娃就在他手里!”原来菊娃在派出所刚刚报完案,王文龙也去了派出所,说白云寨一个卖木头的人给他捎了一封信,竟是蔡老黑写的。蔡老黑信上写得明白,是他绑架了石头,要放还孩子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地板厂两天内将五万元赔偿费交给修子,二是不赔偿五万元就迁出高老庄,何去何从,二者择一。众人听了,又惊又气又喜了,说:“这就好了,蔡老黑也疼爱石头的,他不会伤了孩子一根毫毛!”娘说:“这天杀的土匪,你扳东墙补西墙,就这样为背梁谋事?你是想不出个办法了?!”众人说:“这倒真是个好办法!”就拿眼睛看菊娃,菊娃脸就红了,子路也返身去了卧屋。西夏取出纸烟来,一一给众人散了,说:“只要石头有下落,这人心里就踏实了!我想他蔡老黑再是恶人,谅他也不会伤着孩子的。谢谢大家关心,夜也深了,大家回去歇着吧,出不了两天,石头就回来,我们抱了孩子给你们去磕头呀!”众人就散了。

人一散去,一家人又坐着说话,子路说:“蔡老黑现在人在哪儿?”菊娃说:“王文龙问那个白云寨的人,那人说,他路过牛川沟,一个光头黑脸让他把信交给厂长,付给他了二十元钱。我之所以回来晚,是朱所长立即派人去了牛川沟,但没碰到蔡老黑,谁知道他躲在哪里?”西夏说:“那信你看了吗,是写着石头在他手里?”菊娃说:“我看了,信写得不短,是说石头在他手里,刚才人多,话我没有说全,他的条件其实三条,除了让两日内把五万元交给我那嫂子,他也是要王文龙把我交出来,这土匪胚子,他以为王文龙把我拿车拉到省城里去了,再不回来了。”子路听罢,脱口说道:“你看你,都粘系些啥人么,高老庄闹了这么大一场事,最后却落脚到咱们身上!”菊娃脸色通红,却不满地说:“这是我的错吗?他蔡老黑这回敢动石头一根头发,我就一辈子和他没个完!”子路说:“你……”西夏在身后戳了他一指头,后边的话就没说出来。一家人虽都相信蔡老黑不会伤害石头,绑架石头是为了对付地板厂的没办法的办法,但地板厂能不能按蔡老黑的条件去办,蔡老黑又什么时候才能把石头送回来,谁心里也没底。娘又哭哭啼啼说蔡老黑即使不伤害石头,可他东藏西躲,能给石头吃上饭吗,能吃饱吗,受热还是受冷?就要子路西夏再去派出所,就住到他朱所长的宿舍里,随时配合警察捉拿蔡老黑,要菊娃快到工厂找那个王文龙付修子的钱。子路西夏菊娃分头一走,娘就设了香案在院子里祭天祭地,祭菩萨,也祭那亡故的老伴。

菊娃到了厂里,和王文龙商量着如何对付蔡老黑,菊娃的负担里,若不把五万元给其嫂子,蔡老黑不放石头,而将五万元给了嫂子,又怎么就这样满足那狼虎嫂子的欲坑呢,开此先例,以后地板厂的事就难办了,虽说蔡老黑最后一定会被派出所捉住的,先拿五万元给了嫂子诱出蔡老黑,但嫂子能再将五万元退还工厂吗?从关系上讲,一个是菊娃的嫂子一个是菊娃的儿子,全都给王文龙出难题,菊娃又急又气就流下泪来。王文龙却也明白这都是因他爱着了菊娃所致,菊娃越是痛哭流涕,他越内疚,越觉得菊娃淑贤可爱,就当下拿了五万元,着人要送去给修子,说:“五万元没什么,权当一笔小生意赔了么,再说,出了五万元,就心里清静,再没绊挞的事了!”他的意思菊娃听得明白,却没接话茬,似乎在糊涂着,说:“你救了我的孩子,这恩情我今生今世不忘的,但这钱我要还你,我下力气挣钱得还你!”就去苏红的办公室看望苏红。冲击地板厂的人一散去,苏红呆在办公室里就不出门,精神恍惚,痴痴呆呆。后来被王文龙百般劝慰,能在院子里走动了,一见人多就紧张起来,出汗,脸脖通红,甚至全身通红。当天夜里眉宇中间竟长出一个大红痣来。突然间生出大红痣,王文龙担心苏红受了刺激,一口闷气要憋出什么肿瘤来,派车去县医院请了一位医生诊查,医生说并不是肿瘤,但为什么会长出一颗大红痣,他也无法解释。菊娃去看望她的时候,她正用镜子照自己眉宇间的痣,倒欢乐起来,一下子抱住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下来。菊娃说:“苏红,是姐害了你,姐这命苦,拖累的人多了。”苏红说:“这与你屁事?”菊娃说:“背梁毕竟是我的哥哥……让我瞧瞧痣,医生是说没事吗?”苏红说:“没事,我长痣倒会长地方呢,这是个美人痣!”菊娃说:“是美人痣……苏红,你比我坚强,你得挺住哩。”苏红说:“那一天我羞辱得真不想活了,可一长出这个痣来,厂长担心是不是癌变,我倒全然没羞辱感了,你说怪不怪,不被他们糟践我,这个痣怕还生不出来!”两人说了一阵话,苏红就铺展了那单人床,自己拿了毛毯去沙发上,说不要回去了,咱睡一会儿吧,菊娃哪里能睡着,说:“还睡什么呀,天怕快要亮了!”一拉窗帘,天已经大亮。苏红也就不睡了,开始梳头化妆,王文龙就过来敲门,端着一锅豆浆和四个油饼。苏红说:“菊娃,这我就沾你光了,王厂长可是从来没给我送过饭的!”菊娃说:“你可别胡说!你还嫌惹的事不多吗?”苏红说:“惹就惹吧,惹得你也长出个美人痣来!”王文龙说:“苏红,你今日特别漂亮,我倒想起一句古语了:从污泥里长出的莲花是圣洁的莲花!”苏红说:“那我成了菩萨得是?!厂长现在说话会讨女人喜欢了,在哪儿练的?”菊娃却平静着脸,只是问王文龙:“钱送去了吗?”王文龙说“已经送去了。”苏红说:“钱一送去,石头就回来了,菊娃姐你不要悲悲切切的,吃罢饭咱们到镇街美容美发店作个美容去,瞧你这几日,眼圈都黑了。”菊娃说:“我这是老毛病。”却猛地闻到了一股恶臭味,以为是开着房间的门,过道对面的厕所里飘来的,就闭了门,和苏红坐在沙发上,又闻到了恶臭,而且味儿就是从苏红身上散发的,但菊娃没有说。吃罢饭,菊娃并没有和苏红去美容,她操心着家里等消息的人,就先回去,果然子路和西夏还在派出所没回来,却来了许多人在劝娘,娘抱着石头的衣服只是一个劲地哭。

菊娃说了工厂那边的情况,众人心松下来,都说:“给了就好,拿钱免灾哩!菊娃,你娘不哭了,你快做碗清汤面片来让你娘吃。”菊娃就去擀面,众人方陆续散去,忙活各自的事情了。鹿茂还坐着不走,对娘说:“婶子,你看还有什么出力气的活,你就只管说。”娘说:“有什么干的?蔡老黑要是回来了,你替我捶他一顿!”鹿茂说:“那用不着我捶,有派出所收拾他哩,不要了他的命也得扒他一层皮的!”娘说“你和蔡老黑那么好的,你估摸估摸,他可能藏在啥地方?”鹿茂说:“我俩早就翻了脸,鬼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菊娃就把饭端上来,鹿茂说:“菊娃姐,苏红的情况怎么样,疯不了吧?”菊娃说:“她要疯了,就不是苏红了!”鹿茂噢了一声,说:“狗日的胆子大哩,竟能放火烧电锯棚,赶明日敢去烧天安门呀?!现在厂里恢复生产了吧,这说是坏事也是好事,王文龙和苏红就该更能认清一些人了,有些还是在厂里做工的人,别人砸开了他也砸哩,现在还不开销一批?”菊娃说:“这我不清楚。”鹿茂说:“肯定要开销一批人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开销了一批人,总要进些人吧……”菊娃说:“你要去打工呀?”鹿茂说:“这倒不是纯粹为了打工……厂里红火的时候,人都挤破头去厂里,厂里倒霉了,人家都巴不得离厂远些,咱才要去厂里哩。”菊娃说:“我不是厂里人,我不知道他们现在肯不肯要人?”鹿茂哎了一声,坐下来看着娘吃了一碗饭,就起身告辞了。

鹿茂出了子路家,将旱烟袋在扁枝柏树上梆梆梆地磕了烟灰,又琢磨了菊娃刚才的话,倒不悦起菊娃说话时那脸上的神气:哼,托你说个人情的,竟一推六二五,谁不知道你和王文龙的关系,没有那层关系哪里就闹出这一系列事故来?!有心直接去厂里,走到半路,又折回来,去商店买了一袋奶粉,一瓶咖啡,三拐两拐往苏红的家走去了。新村里幸好没有人走动,池塘里锈了一层绿藻,有长脚的蜉蝣虫在上边,倏忽游来游去,快得如闪电。鹿茂蹴在那里假装勾鞋,拿眼左右盼顾了几下,猫腰就钻进了苏红楼前的窄巷里,池塘里的青蛙就呱呱地叫。院门在锁着,但苏红家的院门是暗锁,人在与人不在是看不出来的,拍了几下,没有动静,低声叫道:“苏红,苏红,是我!”仍无人应,就从院墙角的厕所矮墙上去,翻过了院墙,跳落进去,轻手轻脚从那楼梯上去,门掩着,推开了,石头却在里边看电视哩。鹿茂吓了一跳,立即惊叫道:“石头,你原来在这儿,蔡老黑呢?黑哥,黑哥!”他赶紧叫着,看看客厅没有,看看左右两个房里也没有。出来问石头:“你怎么在这儿?”石头抬了头看着他,没有言语,又在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星空大战,夜空星光灿烂,人在天上飞动,飞碟也在飞动。鹿茂说:“你爹你娘你奶都急疯了寻你,你怎么在这儿享福!你不是蔡老黑绑架的,你是自己来的,你怎么能来,噢噢,是蔡老黑把你藏在这里?”他过去就要抱石头,石头不让他抱,鹿茂就放下了,返身咚咚咚地从楼梯上跑下去,再从花坛沿趴上院墙,然后顺着厕所短墙跳下去,踩在一泡屎上。

鹿茂来把消息告诉了菊娃,菊娃和娘不敢相信,说鹿茂你安慰人也不是这种安慰法,石头怎么会在苏红家?鹿茂说我亲自到苏红家看见的,菊娃就更不信,说苏红在工厂里几天就没回家,你鹿茂怎么就能去苏红家?鹿茂说溜了嘴,发了咒:“这么大的事,我敢哄人?!”三人就小跑到派出所,找到子路西夏和所长,一行人去了苏红家,果然把石头接了出来。问石头是不是蔡老黑把他藏在这里的,是什么时候来藏的,蔡老黑打他了没有,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蔡老黑现在又到哪儿去了?石头却始终一言不发,偎在菊娃怀里,只说:“我睡呀!”竟就睡着了。朱所长就觉得奇怪,还要把石头摇醒来问情况,说:“这孩子怎么不说话,见了你们也不哭不叫的?”娘说:“他生性就是这样。”所长说:“他没有感情?”终是不解,也没办法,就分析:孩子肯定是蔡老黑藏在这里的,蔡老黑也真鬼,他知道苏红受辱后是呆在工厂的,家里没人住,谁也想不到这里,可是,石头在这里他却不在,一定是知道钱送到修子那里后故意把石头一人放在这里自己又跑了,那么,修子一定是与蔡老黑有联系的。当下让子路他们领孩子回去,又派一警察速去把修子叫到派出所。大家却纷纷走了,鹿茂说:“所长,这么大的一个案子,在你手里就要破啦!?”朱所长说:“我们就是保一方平安呣!”鹿茂说:“雷刚他五叔越狱后,悬赏十万元让人提供线索的,你们这么大的案子也不奖励有功的人吗?”朱所长说:“噢噢,你先留下。我得问你:苏红不在家,你怎么就能到她家来?来过几次,都偷了些什么东西?你先交待交待,我已着人去叫苏红回来,她清点过家里财物了,你才能走!”鹿茂变脸失色了,说:“我是贼呀?你把我当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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