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笠像块钢板,僵硬地躺在床上。被子被他压在小腿下面,一半都滑落在地上。任凭凉意阵阵侵袭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也依然不为所动。
待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系统偷偷地断了与其脑波连接的线路,换上了另一条通讯线。
没办法,太低阶的AI同一时刻只能搭一条网线……
“我失败了……”系统垂头丧气道,“他万分确信我身后另有其人。”
“让您失望了,统领。”
系统临时驻扎在他的脑海里,从他视线望去,偌大的床上,荷笠蜷缩成一团,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小猫。她盯着监视屏里的荷笠,明明没有心脏,却发疼起来。
她夹在统领与荷笠中间,让两边都失望了。
被唤作统领的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不妨事。我想,他早就猜到是我了。”
从荷笠睡相变得拘束开始,齐圣便隐隐觉得不对。并且他曾经还喜欢在卧室里发明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是在床上蹦来蹦去、自言自语、放声大笑。直到那次他在研究室里对荷笠动手后,他便成了块木头,睡觉是他在房间里唯一会做的事。
起初,齐圣以为是他被自己吓到了,未从恐惧里恍过神来,他为此还很懊恼。可从系统断断续续传来的影像来看,在卧室之外的环境中,他依然鲜活动人。
于是齐圣确信了一点,画上的秘密被发现了。
再加上他随手捏造的系统并不成熟,总是在与荷笠的交流中露出只言片语的破绽。齐圣一直确信,这个男孩相比其他人更加谨慎、聪明。因此被他发现这些,不足为奇。
齐圣眼里流露出对“同类”的欣赏。
他又转了一圈手腕,古铜色的表盘泛着远古黯淡的光。
“再说一遍吧,从他刚来的时候。”
系统从荷笠刚掉入那片灰蓝色环宇讲起,事无巨细,字字不落,一直讲到他生气地啃包菜。
她讲得活色生香,喜怒哀乐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她话里的主人公就在眼前。
那是因为,统领每次见她,都会让她再说一遍。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厌烦的是系统,不厌其烦的是齐圣。
可故事说得再多次,也免不了像曾经人类过年时吃的年糕那样,被分切得一片一片。
每次将荷笠传送到研究基地,或者在他去到避尘博士的研究室后,她的视觉传感器犹如爬了两只挥之不去的蜘蛛,将她两只微凸的摄像头缠得网罗密布。
齐圣却对此心知肚明。
高台上的宝座金光闪闪,但只有坐在上面的人才知道,这底座、这扶手,通通都是纸糊的。高台下的臣子望他坐得稳如山岳、气宇轩昂,不过是靠他绷紧腿根硬撑罢了。
研究室的设施部署归高层说了算,避尘博士虽然名义上是他的麾下,却从不轻易听他调遣,反而处处防备着他。
明明想起的是些不愉快的事,齐圣却扬起了嘴角。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监视屏里熟睡的少年,脑海里的野妄快要喷薄而出——
他要征服整个AI时代。
每当这个时候,系统就会默默拔掉网线,换回连接荷笠的那根。齐圣是她的造物主,是她的爸爸,她喜欢爸爸,可她不喜欢被欲望霸占的爸爸。每当他的欲望降临,火热的血液便会沸腾不止,将她烫伤。
可同时她也很矛盾,她理解爸爸渴望变强的野心,因为她也想多赚点芯币,给自己添置几样硬件设备。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她站在荷笠的脑海里,眼巴巴地盯着松柏画像里的爸爸,忍不住埋怨他,为什么给她打造成这幅模样,连荷笠那只难看的狗都比她强。
她枕着荷笠脑子里的皮肉,在一起一伏的呼吸里,渐渐宕机。
今天是星期六,系统在昨晚关闭了八点整就会炸得乒乓响的闹钟,想让荷笠好好睡个懒觉。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可从来不关,即使荷笠在床上抖成筛子似的求情。今日如此特殊,归根结底还是她不想那么快面对荷笠。
偏偏荷笠今日也一改往日,指针正逢八点,他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了床。
暖白色的光一瞬间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习惯了听咒语开关灯的系统,潸然泪下——
他果然不需要我了。
另一边在浴室里眯着眼、机械式刷牙的荷笠烦闷地皱起眉头——
这该死的生物钟。
系统从荷笠起床后,没发出一点儿气声儿,如临大敌似的等待荷笠的诘问,她已经准备好承认错误了。
可等了许久,荷笠都掏出宇宙袋了,都没有对她说一句话。两个犟种都等着对方砌出台阶,亦或是荷笠完全失望了,已经着手准备剔除她的方法。
“对不起。”她率先垂范。
“你是真心悔过,还是怕我研究铲除你的方法?”他冷笑一声,从宇宙袋里取出那具被避尘博士废弃的AI模型。
他在众多房间里挑了一间,虽然每一间都相差无几。尽管如此,他还是将这栋屋子的最高层,第三层的尽头那间屋子,改装成了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