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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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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落长河,金波浅照,单映着老翁之影,沉坐如钟。

“稀客呀稀客,什么风把您老爷给吹来了。”

老耳早自街声捕捉到脚步,坐则不动,只听末一步稳落于背后一尺。

一人待,一人思,两相沉默。

“在那人遗物里找着这个,想是要留给谁。”

竿上蜻蛉腾飞,无人应。背后摊开的掌久伸了,终待得那一腕干瘪,几近颤抖蹒跚,胛骨竭尽了力,一经触碰便死死攥住,自桃色绸缎压出长柄之形。凸骨崎岖的手颤抖难平,却怎也不敢拿至身前。

一囊取一信,一信取一笄。

“谢了哪,小助。”

几不可闻,声逝风中,一人一背,两道斜影重叠,长无边。

再无言,人相离。黄昏一人,那十五字,篆入心中。

——与君之别,蛤蚌分离,我行迟迟秋亦逝。

……

一夜困乏,赶路不停,步步欲落空。

下山的石灯路,灵光如星虫照明,过一排灯灭,接下一排亮起,只像是在引路,便不觉孤单。

终至山脚,后山头晓光初见明,夜路还深,远来灯火步步逼近,近身前才见,竟是那医馆的贵平兄与阿菊姑娘,为着寻他提灯笼而来。

一时暖流心涌起,眼角泪险未憋住。

青年大手重拍于肩,姑娘也以袖抹泪。一同回村路上,听青年提起,村中出了大事。

至宿屋时已听鸡晓,玄关处老僧也守候多时。他挥别众人,却休息不得,只捧清水冲了冲面,又背上背篓,赶着往村府去。

不过一夜,这村府分外冷清,进出人皆丧白,埋首凝重不语。

为门卫传话,他守于石犬旁,听行人窃语,望着屋檐下,白纸灯笼随风舞。

片刻,换一身锡纻的管事走出。

“夫人旧疾复发,昨夜已过世了。”

虽先听闻仍惊异,想这昨日见时,那红豆姑娘气色尤好,并未有病气缠身之状,怎会去得如此突然。

听人已赶着下葬,这姑娘在村中威望颇甚,来路上却未见任何隆重操办之势。管事也未再言,只命人收下这一匹锦布,于腰间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酬金。

欲离时,却为那管事却叫住,自袖管悄悄递来一纸条,便掉头进屋去。他手半掩着打开一瞧,纸上写着一地址。

……

于村东街偏巷几回转,又经乡人问路,至竹林边一独居外,名唤良女的孀居女子之家。

院中一棵苦患树枝叶繁茂,未至果期,仍听着婆好咕叽。抵墙的圆簸箕晒着干果实,树下篱笆围开的菜地边头,一幼童两手抓瓜瓢浇灌,人只比桶高不出多少。

瓜瓢落地,幼童愣愣望来,黄发垂髫,颈戴一串黑鸢菩提子,看相貌像是初时于村口见过。

“娘!”

自屋后走出一提竹篮的女人,幼童一路躲到女人背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窥探。

“这位师父,不知所为何事?”

女子半张脸蒙上深褐骇人的起伏伤疤,一手安抚孩童的背,将竹篮置于架上。

“夫人打扰了,小生为寻家师而来,听闻师父曾到访尊舍。”

收拾莱菔的手一顿,女子对视一瞬,遂即闪躲,半刻才听言。

“您是,大师父的徒弟吗?”

见点头,唇几干裂而轻含,女子声哽咽。

“往年奴家……曾遭妖魔所害,幸而得大师父所救。承蒙恩德,几回为大师父劝解关照。”

“大师父月前曾来探望,只说有要事要赶赴东北定山之向,旁的到未听交待。”

心暗喜,忙道谢,一夜倦怠也尽消,他只觉足下起劲,竟是有些迫不及待。

女子交待一句进屋去,留幼童原地打量来几眼,也紧随其后。有片刻,两手合捧人折返。

“这东西原是大师早年所给,想也用不上了,小师父且带上吧。”

听轻灵,一铜铃呈于妇人掌心。圆铃袖珍,上纹莲花祥云,乘五大尊明王,宝相庄严,不怒自威,栩栩如生。只推却不得,接过宝器,重重一谢。

女子沟壑深积的手,抚顺孩童脑门的发,他将宝器好生收入包中,再复感谢。行礼道别,去时还于树下,听背后呢喃。

“再不好过,如今也好过了……”

……

再于医馆拜别,青年郑重呈一物于柜,锦匣中只一株山参瘦劲,芦碗如怪石嶙峋,细纹密如铁线,须长而清。小僧惊余,更复惶恐,只一再推拒。

“哎呦,小兄弟您可赶紧收下吧,这些个宝贝什儿,咱家掌柜平常可得珍贵得紧,掉了根须那都天塌一样。”

青年揶揄,嘴角要翘过朔月弯。

“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舍得忍痛割爱,放咱们些个身上,那可是想都不敢想。”

夫子抚须,鹰鼻气哼投白眼。

“瞧着叫你读了这几日《药王十三经》,大字没记住几个,嘴皮子倒是见长。”

“今日的药材可采齐全了?还不快去!”

“我的好师父呀,您且歇着,小的这就忙活去。”

巧步擦过身,长臂一揽空药篮,青年出门步带风。

听语深长而毕,一众宝贝也不得不收入囊中。待出长街上,这市井烟火落小僧眼中,已是改新换面。

村中男女老少,络绎往来,闲谈问候,早来吆喝,手脚得力,面是一经解脱而开放,倘若不辨其话末愁绪。

说的是,那早莺争暖树,新燕啄新泥,这人哪,也该是自寻出路。

“先生!”

少年远见路边一袭青衿出人,喜笑而近。

“先生怎会得空来此地?”

此水土养人,少年顾盼,目不转睛,脸肉愈见白嫩饱满。

“受人所托,来此见一故友。”

人为招呼坐对头,迎面一展玉折扇,纸上三瓣竹叶,比少年往先所见似更显红。竹骨温润如玉,大边一侧是五色虬龙踏七星,一侧是八咫金鵄遏焦火。

“村中之事不知先生可曾听闻,小生……”

目已垂,语低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结果,是非真相又何必追根不舍。”

“不如随它去了,得一身清净,来得轻松。”

少年沉思间,半响不语。

“倒是你,才出来这几日,就招惹上这许多事非。”

“若非是天赋异禀,就怕是被哪家好事魔头看上了眼,要取你性命。”

瞧那少年郎虎躯一震,一双丹凤浑圆正相对,不置可否笑意轻。

“别慌,不妨再听我讲一故事。”

少年虽有迟疑,倒也未推脱。

……

有女阿柿,其父曾为大城显贵,受诬陷遭贬黜举家流放至此,小女彼时年幼,岁不过十二,早显芳容。

双亲不安啊,本是罪臣之女不宜张扬。奈何阿柿才德出人早远名,上善蚕桑下好女工,既照料幼妹,外补贴家用。

少女初长成,国色白妆难遮掩,眉弓纹一束桃花惹人怜。彼时于家中裁缝店,绣一匹花布,春色满园能骗过蝴蝶蜜虫,仿一套振袖,指摸过边料便能制出成衣。

人人穿不起赤锦,人人却能穿这赤袖衣。

常道是红颜薄命,越是风头盛,越遭人嫉恨。

时夏初,双亲外出,店门叩两声,女儿推门不见人,只一竹箱静卧道中。女儿将箱搬入屋,打开箱盖,沉底一匹红反物,上压书谱。两手揽布铺作画,色样绝美大方,女见新奇。

开照图谱制新衣,一日裁身顷,一日缝中缝,越品读,越见精妙。

三日制左衽,三日制右衽,渐是着了魔,茶不思饭不想,日夜疲倦浑不知,十指沾血不曾停。亲人劝不住,女儿还辩驳,五指空指哪有书。

五日缝共衿,五日缝地衿。村来遭祸邪门姬,僧人诵经,社人作法,女儿手中以血绣,充耳不闻。

十日制两袖,绣作忘川园,十日制腰带,艳若处子血。

终有制成日,长袖连衣似生鬼,开了千朵万朵彼岸花,夜来蝴蝶也醉死花蕊上。家人抱腿拦不住,女已失心智,穿一身血和服,消失在红月照若鬼街上。

双亲找,妹妹找,街坊邻居都来找,终于日出寻见人。人已沉西街池,一池荷塘尽染红,铺的是血衣三途岸,开的是死雀染红莲,胸前最红那一朵,绽的是挖开心的彼岸花,从此人成池溺女。

曾为路人见,衣中似有无形怪人,操纵肢体才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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