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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辗转沉浮影若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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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那人被京冥吓坏了,哆嗦着回话:“我们是……清流的,我们一路都没粮食……”

“一路都没粮食?”京冥怒道:“前后都是村镇,你们宁可吃了自己的女人孩子也不敢去抢么?”

“有官兵啊!”那男人奋力想挣开,一双手却牢牢落在京冥掌中,他害怕,只要京冥打伤了他,不到一刻钟,他就会被扔进那口鼎里。

“官兵?”京冥喃喃,他不能指责这些人什么,只是愤怒,点着头道:“不错,不错……比起官兵来,自家的女人孩子爹妈是好对付很多……”

一大群人,被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吓了一跳,但是没有人冲上来动手,不知谁第一个向后缩去,眨眼间,所有人都不知不觉的后退,将当中留出老大一块空地。

如果说在乌岩岭的山中对付无辜的母女是为了报仇,这儿……再没有其他理由。

被吓傻了的中年汉子叫着:“你你干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不能饿死!”

“是,我知道。”京冥咬了咬牙,“你们没错,人饿了都一样是畜生。只不过……你们自己都没种保护自家人,我又何必?”

他扔开那人,向一边的女人走去,摸了摸那男孩的头,定定道:“跟我走。”

女人惊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京冥笑笑,从怀里摸出块干粮,递到她手中,女人立即明白了过来,把孩子推到面前去。

“走吧,都跟我走。”京冥一指一指点着,还有五个女人,至少他不允许她们变成明天的粮食。

女人们瑟瑟发抖,不明所以,但是求生的渴望是种本能,立即站了起来,围拢到京冥身边。

“你,我知道你会说汉话。”他回头看着那个还倒在地上揉着手腕的汉子:“告诉他们,谁敢拦我,我就把谁扔进去!”

那汉子大叫几句,但是周围的人还是不肯散开,既不敢上前拼命,也不甘心看着京冥带走那五个女人和一个男孩。

“找死么?”京冥一回身,托起块二三百斤的大石,平平向正中香炉掷去,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石制的香炉被砸了个粉碎,煮的半熟的尸体落在地上。男人们一声惊叹,轰的散开了。

京冥一眼都不想再看下去,大步流星地走出,回头,大吼:“都是男人,有吃人的胆子没有活命的胆子么?”

身后,一阵骚动和议论声。

京冥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吃人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几千年来,最后的屠刀永远都会指向身边的亲人乡邻。人,都是一样的人,这群架起锅鼎的汉子,和那些骑马跨刀掠夺他们土地的强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他京冥不过是凡夫俗子,能从张开的大口里抢下几条命来?

他真的动摇了,或许火鹰做的真的是对的。人命如此卑微,人性如此险恶,谁又说得清用强权改变这个世界,是大善,还是大恶?

草草安顿了那几个女人,京冥又“弄”来一匹快马,第二次折回头去。

他不是火鹰,他行不了大善也行不了大恶,他要守护的是自己的心上人。那群一样会杀人和抢掠的“百姓”,凭什么,就比澜沧的生命贵重了?

京冥一声冷笑,第二次回头。

台州城惨烈的战斗,恐怕已经打响了吧?

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看见什么,都不会再过问了。京冥暗暗发誓,只是……誓言总是不那么坚定。

两场血战,无辜者和无辜者的拼杀,无辜者和无辜者的死亡。

女人和孩子,永远的弱者。

等一等……不知是不是长途跋涉引起的眩晕,多年前的往事忽然涌上心头。

那是……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京冥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的澜沧莫名爱上苗女的衣饰,经常穿着蓝布裙四处乱窜,银饰撞击的叮凌声和笑声一样清脆。

“冥哥哥!”小澜沧一头撞进他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澜沧,又……怎么了?”京冥吓了一跳,摸出帕子擤去她的鼻涕。

“爹爹不肯教我流星锤,爹爹不肯教我!”澜沧用力跺着脚,大声委屈的哭着。

“为什么?”京冥也愣了一下。

澜沧抬起头,鼻头通红,两眼还含着泪:“今天我说霍家流星锤大名鼎鼎,爹爹就叹口气,说没儿子,会失传的。”

京冥低了一下头,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澜沧你还小啊,流星锤是硬功夫,女孩子练起来……是有点那么……”

“你也这样说!”澜沧愤愤地抬头:“女孩子怎么啦?女孩子怎么啦?”她说话又急有快,京冥说一句话的功夫她足可以重复两遍。

“澜沧你怕什么,还有我啊。”京冥笑嘻嘻,揉了揉她的头发:“冥哥哥永远都在你身边,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我才不要。”澜沧嘟哝着,脸蛋上却是迫不及待挂起来的微笑:“为什么要你保护我,我也要做大侠,练一等一的功夫。就是爹爹,瞧不起女儿。”

“哼,是么?”背后重重的声音响起,霍天河故意扳着脸道:“女儿,哼,女儿一委屈就跑到师兄那里哭诉,真让你上了战场,你找谁哭去?”

霍天河一向极是宠爱澜沧,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只以为小丫头当即就要撒娇。没想到霍澜沧真的低了头,咬了咬手指,若有所思。

“京冥,这鬼丫头,长大了恐怕有你受的。”霍天河指着澜沧,笑道。一个宝贝女儿,加一个得意弟子,若不是心里念念不忘大明的江山,在这大开大阖的澜沧江畔,日子当真是惬意。

“师父放心。”京冥抬头笑笑,这个也才不过十岁的孩子早熟的可怕——当然,他向来就是如此,从见到霍天河的那天起,就沉默冷静的根本不像个孩子,笑起来苍白而空洞,纯洁而静谧,让阅人无数的霍天河也暗自心惊。

直到……那个欢天喜地的小丫头冲上去喊哥哥的时候,京冥的眼里才露出人生第一缕温柔,压抑着的全部关爱迫不及待的涌出。澜沧什么也不知道,她一个孩子孤独惯了,只是觉得天上掉下来一个又好看又好玩的哥哥,真是捡到大宝贝了。其实京冥和她的感觉也是八九不离十,只是京冥的孤独不知有她几倍罢了。

“澜沧,好好和师兄学学,还说我偏心——师兄才比你大几个月,这么懂事。”霍天河揪揪女儿的耳朵。

“谁说我不懂事!”小澜沧却忽然生气了,大声叫:“我姓霍,我是霍家的女儿,我学功夫是要保家卫国的,将来和爹爹一起杀坏人,做大将军大头领!”

京冥又笑笑,他不姓霍,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学功夫,保家卫国么?这些话师父只肯和师妹说的,而他……似乎从来也没有什么责任。“澜沧,好啊,我和你一起保家卫国,嘻嘻。”京冥凑过去,笑眯眯。

“去去去,臭师兄有你什么事儿啊。”澜沧又缠住父亲:“爹……教我吧,反正看来你也不会有儿子了,我不会给霍家丢人的,再也不找师兄哭了。爹,你不是常常教我说留取丹心照汗青吗?女儿也要建功立业呢。”

“好。”霍天河忍不住拍了拍澜沧的肩膀——在此之前,他好像从来都只会拍拍她的脸蛋:“果然是我霍天河的女儿,有志向,有出息!”

“澜沧本来就不是普通女儿家嘛。”京冥也开心的笑了,他喜欢有人夸奖澜沧,每每笑得比澜沧还要开心……

京冥用力按着额头,只觉得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翻滚着,真的……就这么赶去台州?

台州一旦兵败,澜沧又是不是愿意独生?

凭心而论,他从来没有怪过澜沧,不是因为自甘轻贱,只不过那个女孩子实在担负了太多。从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孩到一个名震八荒的首领,澜沧付出的,确实太多……而这么多年厮杀下来,她早已经习惯为国为民的思考,早已经忘了京冥本来是那个一起长大的“冥哥哥”。

他怎么能怪澜沧?怎么能责怪她一颗拳拳赤子之心?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祸福置之度外,也正是因为如此,京冥才会把她的生死祸福放在自己的第一位。

“你只是没有一个理想罢了,如果……我给你一个呢?”火鹰的话曾是那么致命的蛊惑,只是火鹰不知道,长期以来,霍澜沧已经给了他一个“理想”,他也早已甘之如饴。

霍澜沧急!

只是……澜沧、澜沧,我要先守护你,还是守护你的梦想?

京冥勒住马,却不再有动作,那匹快马不知所措的打着响鼻,蹄子轻轻敲着地面。久久没有指令,它不耐烦了,开始自己打着圈子。

“你不知向哪边去么?唉,我也不知啊。”京冥苦笑着,苦笑着,却几乎要流下泪来——他知道心里某一个念头渐渐占了上风,只是他如何决定?那个红衣的天真无邪的女孩子,那个戴着银饰扑向他怀里的女孩子,那个面对着世界惶恐、却坚定站起来的女孩子!

澜沧,他不知何时就会终结的一生唯一守护的女子,十六年一起长大的伴侣,风风雨雨并肩杀敌的战友,那个成为他的理想,太阳和光明的帮主……这个时候,他要舍她而去么?

他从没有一刻钟想到过,会有一天,澜沧死在他前面。

“我不能……”京冥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划落,落入嘴中,好像鲜血一样的辛咸。“我不能用我的自私侮辱你的崇高,澜沧,我曾立誓用尽全部生命保护你,但是……我只有一条命,抱歉,澜沧,抱歉,澜沧,我对不起你,不得不放弃……”

生平第一次泪如雨下,京冥颤抖着拨转马头,这是他第三次回头——

澜沧,因为懂你,我……要先救你的族人和国家。

同样的路,第三次转身,最后一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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