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安静地行驶在夜间大道上，两侧植物的枝叶在闪光灯下放射出星星般的光芒。

空中花园没有繁枝绿叶，所谓的树林，不过是金属和矿石精心培植的人造景观林。在这混沌的黑夜里，一切都是冰冷的。

淡淡的困倦侵袭了江檀的思维。他并不知道，这辆车要带他去哪。

但是。

他看向车窗上映照的，驾驶位上Ash的影子。

一切好像都不太重要。

“我找了你很久。”Ash说。

江檀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因为，他不清楚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是责备，怨恨，还是怒火？

Ash忽然笑了：“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知道像什么吗？”

江檀垂下眼睛：“什么？”

“你可能不会高兴，”Ash拐过一道弯，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却忍不住笑意，“像只脏兮兮的浣熊。”

江檀愣住：“我很脏？”

他后知后觉地盯着胳膊和肩膀上的伤口。浸透了暗红血迹的伤口原本疼得他难以忍受，奇异的是，现在就像毫无它们的存在。

Ash：“是可爱。”

车子突然停下。江檀被惯性颠向前方，抬眼一看，林间道路到了尽头。尽头安装着禁止通行的标识，断崖式的路口只有一道铁栏杆。

再下面，就是天空。

江檀打开车门。Ash抓住他的手，眼神温柔。

“你要真是只小动物就好了，”Ash说，“如果有四肢，就在大地上自由地奔跑，如果有翅膀，就在天空上尽情地飞翔。无忧无虑，没有饥渴和天敌，生命从头到尾都是轻松和快乐。”

江檀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会心一笑。

“等下辈子，我会照你说的做的。”

Ash笑了笑，神情忽然变得忧愁哀伤起来：“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及时拥有那样的自由。”

他走下汽车，对着江檀张开双臂。

夜风钻进衣物和发丝间，让他整个人似乎快要被风吹起来。一秒、两秒、三秒，Ash看向江檀的眼睛越来越喜悦温柔。

他总是这样的宽恕，连等待都如此慈悲。

江檀慢慢走向他，同样张开手臂。

不觉得疼痛，当他拥抱到Ash的时候，熟悉的安全感保护着全身心。Ash的手臂覆盖住他的后背，温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渗透进江檀的血肉里。

江檀想，这就是他无法忘记他的理由。

回到特拉法的时日里，他再度经历了过去人生里的压抑和噩梦。人们用充满恶意的眼神，高高在上地打量他，即使裹紧身体，也有着赤.裸全身的错觉。他的尊严是不复存在的，不论是过去的挚友，还是曾以伙伴名义帮助过他的人，在看着他的时候，第一个念头还是性。

他是omega。

担心他是不是跟别人上床，疑心他会不会被人扒光衣服，像动物一样对待。

“我想，”Ash的脸颊埋在江檀的颈窝，或许因为不断上升的温度，透出与苍白肤色不相符的红晕，“你可能更需要精神上的关注。”

江檀：“谢谢你，很周到。”

“你一定很累。”

“在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就放松下来了。”江檀说。

“可是，”Ash轻轻推开他，双手却紧抓住江檀的肩头，眼睛被周围的人工树映照得发光，“我很想你。”

江檀摸摸他的脸：“对不起。”

“每当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像失去了世界一样不安。你相信吗，有些东西外表强大，实际上和玻璃一样脆弱。”

他抓起江檀的手指，眨了眨眼睛，摁在胸口。

江檀感知到下方剧烈的心跳。

他这么紧张吗？

还是害怕，兴奋？

江檀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微微抿了抿嘴唇：“我的确不知道，你所说的是真的，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和我撒娇。”

Ash慢慢扣住他的掌心：“我的样子很狼狈吧？”

江檀忍不住笑意：“很可爱。”

拥有残暴的性情，强悍的力量，却从不任意施为。

从不过问他糟糕的经历和内心，从不怨恨他的不告而别。

狼狈的是江檀。

他的过往一片狼藉。

Ash开心地抱紧他。

江檀遥望着天边的启明星，缓缓抬起手臂，回以紧抱。

在他身边，从不用担心会受到恶言的攻讦，从不会害怕会被做什么。

像有一个伟大的人，把他所有美好的灵魂全部装填进了怪物的身躯。

“还疼吗？”Ash问。

江檀摇头：“不疼了。”

“需要休息一会吧？”

“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Ash扳起他的脸蛋：“我爱你，亲爱的。”

江檀张了张嘴唇，视线被他衣领下方隐蔽位置忽然闪烁的小红点吸引住。

江檀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抓住那颗小巧的领扣。

是枚定位器。看起来像安装在警服上的，便于时刻追踪警员的位置。

定位器一直处于工作状态，那他们为什么没有跟过来？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燃烧剂的刺鼻气味，江檀走向道路尽头，隔着半人高的栏杆，看见下方城市被浓烟和大火包围。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