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檀用手挡住耳麦，压低声音：“十五分钟后从安全出口撤退。”

人群一拥而上，把他和冯恩远远隔开。一片混乱喧哗中，江檀的目光和冯恩的蓝眼睛对视。

冯恩被人们七手八脚地带离现场，抬进了车里，他眼睁睁地看着江檀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被人流淹没。防弹车窗刷的一下升起来，把世界变成一片昏暗。

受伤令他忽然变得很脆弱。

冯恩疲惫地想。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医护正在为他紧急处理枪伤，冯恩麻木地坐在担架床上，思绪比外头的吵闹声更加混乱。车门被他的助手粗暴地打开，射入的阳光刺眼得让人心情烦躁，突如其来的状况似乎让人们陷入了争吵，冯恩的耳朵一阵阵发疼。

他烦乱地抓了抓头发：“给我滚出去！”

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他。江檀的声音响起：“克制点。”

冯恩怔住。

“心脏跳得越快，你的血流失得越多。”江檀说，“枪伤最致命的是失血。”

冯恩难以置信：“我以为你走了呢。”

江檀笑了笑，身边的护士给他递了一把剪子。

“我等你把那个狗娘养的揪出来。会有点疼，忍住。”

十五分钟后，大厦内部。

最后一批人员撤离了大楼，曾经繁忙无比的中央大厦变成得好像一处冷寂的墓园。数不清的军警把大厦外部包围起来，对周边开始严格的盘查，一公里内随处可见巡逻的人员和车辆。

大厦的玻璃正门被贴上了管制封条。提心吊胆地干完这趟活，员工们立刻脚底抹油。

玻璃门映照着他们奔逃的身影。而在另一侧，玻璃门的深处，漆黑一片的安全出口，楼梯上慢慢走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Ash跨越“奇迹之泉”周围的障碍物，来到深不见底的血池前。由于刚刚切断了水源，此刻的喷泉树已经变得“风干”了，平静的池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碎肉块。

“你来晚了。”奥尔加的声音响起，“门撒已经溜走了。”

Ash摇摇头：“他不那么重要。”

“可你要找的那个人也不在这了。为什么，对你来说找一个人类有那么困难？”

Ash：“我不想作弊。”

奥尔加尖锐地指出：“真没用，我的兄弟。”

“你根本不明白，”Ash在血池边半蹲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立刻钻满了鼻腔，但他面不改色，甚至心情很好地笑了笑，对着奥尔加侃侃而谈，“我想了解他。”

“你表现得似乎很喜欢他的样子，原来还不够了解？”

“你搞错了因果，喜欢才会想去了解……也不算错，越了解越喜欢。”

奥尔加沉默了一瞬：“我看你越来越疯了。”

Ash蹲在池畔，手臂搭在膝盖上，注视着水面。

奥尔加：“所以，你想了解他也这么困难？”

Ash：“对无关紧要的人，我们都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摸穿他的心思。可是他不一样，我想用另一种方式，和他一样，走他所走的路，才能感受到他的想法。”

“你想跟着他走，可是他抛下你一个人走了。”

Ash缓缓闭上眼睛：“这正是我感受到的。”

奥尔加：“……”

“当我独自走过这栋楼里的黑暗，茫然地寻找时，他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过同样的境遇，他的人生里只能看见一个光点，可是那点光芒那么遥远，四周都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出于自身的弱小，他会比我难过千百倍，他得时刻提防有东西从暗处钻出来，扑向他，吃掉他。他得忍受孤独和寒冷，时不时望一望头顶的那束光，生怕他只是幻觉，哪一天就消失了。疲惫一波波袭来，但他不能休息，一合上眼就是噩梦，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醒来，周围却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说不清现实和梦境哪个更糟糕。”

“……”

Ash轻轻抚摸着池水上空，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泛起漩涡，出现一双眼睛的影像。

“久而久之，他习惯了，”Ash低声说，“在黑暗中行走得太久，反击成为了他的本能，对生命、死亡和危险都变得麻木。毁灭黑暗的同时，他也在毁灭自己。”

奥尔加玩笑着说：“你让我有点害怕了。”

Ash的眼神倏然变得危险起来，柔声说：“你的意思是？”

“看起来，你不只是玩玩。我以为你只是觉得他长得很漂亮呢。”

“他就是很漂亮。”Ash微笑，“别打岔。你想对他做什么？”

奥尔加发出沉缓的笑声：“你的威胁快要溢出来了，我可不愿意找死。可是你没看出来吗？门撒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你的宝贝可是一件万里挑一的祭品呢。”

Ash站起来，憎恶地盯着池水，缓缓说：“这正是，有些垃圾必须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的原因。”

奥尔加咋舌：“可惜，情况有点不太妙呢。”

Ash看向透着天光的玻璃门窗。下午两点，天色已经转得阴暗了，外面刮起了呼呼的大风，不时有雨点凌乱地砸在玻璃上，水珠顺着流淌下去，像一张诡异的哭脸。

门撒逃走了。

经历过很久之前与守夜人的战争，复生的他们无法与最初相比。躯体的灭损削减了力量，今时今日的他们都是不完整的，残缺的血肉散落在世界各处，想要恢复往昔，要么把它们全部找回来，要么吸收大量的祭品。

“门撒从很早开始召集他的信徒，为他收集散落的血肉，”奥尔加说，“那时候你还没醒来，这个目的，也就是圣十字会创立的初衷，他的信徒们筹集到了很多援助，其中最有名叫做先锋会，人心都是贪婪的，你我都很清楚。”

“他们成功了吗？”Ash说。

“他的遗骸被信徒们安置在三个地方，其中一份，你已经解决了。”

Ash明白，他指地下矿井。

“这是第二份？”Ash皱眉问，“真是个老狐狸，还有最后一份呢？”

奥尔加：“那可就不是我能打听得到的。我们还在雪杉岛的时候，门撒脾气暴躁，而你最为强大，我就是咱们当中最不起眼那个。”

Ash顿了顿：“但愿你能一直安分守己下去。”

Ash照着原路折返，走向大厦出口，短暂的沉默后，奥尔加发出长长的笑声，低声如打趣般开口。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