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江檀的抗拒,Ash镇定自若,甚至面露疑惑。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无论触碰还是占有,都是理所当然的。
天花板上的灯光苍白刺目。奇异的是,灯光越亮,越显得Ash的瞳仁幽深,本来深蓝的虹膜呈现出海底一样的漆黑。
一股股湿气从他的眼瞳中爬出来,渗进空气里。当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江檀才得以清晰地感受到这家伙与人类的差别。
“你这里好像受过伤。”Ash轻柔地启唇,拇指仍在江檀脆弱的腺体上游走,“为什么?”
“该死的!”冯恩焦急的喊声隔着厚厚一层防暴玻璃传来,“门什么时候锁上的?去拿钥匙!”
江檀朝喧闹的门外望过去。
“嘘。”Ash微微俯在桌子上,离江檀更近,一缕过长的黑色发尾翘在鼻梁边,“专心一点。”
江檀防备地抬起眸,刚好对上Ash的视线。炽烈的白光烧着眼睛,他不得不回首,再度转向玻璃的一侧。
Ash抬起宽大的手掌,挡在江檀颈后,五指遮住乱成一团的走廊。他的手指很修长,没有茧痕,不像士兵的手,而更符合抚摸琴键和书本的手。
“别看他们。”Ash略微强硬地说,蓝眸在极近的距离下观察江檀。
江檀微微瞥向他。
“军方一切行动都有严格的规范,包括审讯。坐下,保持距离。”
Ash动了动形状优雅的唇峰。
“但这只有我和你,”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依旧探察着江檀的表情,“我以为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江檀平静地待在Ash用手臂和五指为他们隔开的孤岛中,片刻后点头:“我们的确。”
“那么为什么?”Ash的视线跃到玻璃房外,“是他们的缘故?”
江檀从不适应与人如此亲密地交流,更不擅长。Ash的提问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离我如此接近,”Ash对他表露出无比的耐心,温和坦率地阐述,眼瞳里的不解表明他真的想要弄懂心里的疑问,“却又如此遥远?”
这一下,答案昭然若揭,Ash显然已经通过两人的对话察觉到江檀这个“伴侣”的异样。他一点也不粘人,亲近举动的深处,没有丝毫热情。
江檀轻轻挑眉,状若无意地笑了笑,他身为理应细腻敏感、感情丰富的omega,原来对话语中情绪的捕捉还不如一个Alpha。
比起怪物8360,好像他才更贴近“异类”。
Ash对江檀的审视似乎结束了,轻轻弯起唇角,靠近耳际悄语。
“嘿,如果有人胁迫你做什么事,”Ash说,“你就告诉我,我是站在你那边的。”
江檀神秘莫测地淡笑:“我会的。”
Ash张了张嘴,又说:“没开玩笑。”
江檀:“我明白。”
在对江檀长时间的审视后,Ash明显看出了点什么,让他笃定江檀是遭到了胁迫。可是,江檀不冷不热的态度里,对他的抗拒和不信任也极其明显。
Ash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他抬起身体,一边面露思索,一边看向仍在忙着突破防暴玻璃房的军官们。显然,研究所为了防止逃逸事件,把这里的房子修得极好,外面的人手忙脚乱地踹门、开锁、切玻璃,依旧没法把江檀抢走。
抢。
很贴切。
这一瞬间,Ash的眼瞳逐渐冻结,浮现出一丝威严的愠怒。
“再快一点!”冯恩指挥着属下,敲击玻璃与江檀交流,“真该死,他对你做了什么?”
在江檀开口之前,Ash回到了他跟前。头顶的白色灯光开始剧烈摇晃,电路和金属发出即将爆裂的滋滋声。试图开锁的军官发出一声惊骇的叫喊,在他刚才触碰过的三层铸铁大锁上,金属在空气中烧灼,慢慢变成岩浆色。
燃烧产生的高温熔化了内里的锁芯,把大锁变成一整块铁锭,这下即便有了钥匙也无法插进锁孔。
几乎在同时间,天花板上的电路爆出一串火星。玻璃和金属制成的灯罩宛如雪崩一样掉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即使是黑暗,也依旧有光。落在桌面和地板上的金属余烬燃着一簇簇小火苗,发生苍白的焰色反应,像暗海中的浮冰。火光映射到四周的玻璃上,又轻盈地弹回房间里。黑暗的审讯室就像一只光怪陆离的硕大水族箱。
暗流似的光线里,Ash看着江檀,平静了很多。
“这下没人看得见我们了。”
他的眼睛透着深幽的蓝色,放射状的虹膜瓣像一柄柄利剑,从黑暗的水里浮出来,映着萤萤的光。
越发不像人类的眼睛。江檀沉默地想。而像鳄鱼或者蜥蜴,总之是某种经历远古生命的两栖类。
“你的能力,”江檀眼中映出金属燃烧的火光,“比我想象中奇妙。”
Ash看了他一会儿,抬起身体,眼神中流露出不解,似是不明白江檀为何在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刻谈论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个时候,在黑暗的掩映下,江檀应当向他告密,倾诉一切。
他会向他敞开怀抱和肩膀,以诉久别的热情。
弥诺是属于他的,从一开始,他们就应该亲热地拥抱,彼此间毫无间隙。而非现在这样。
Ash思索着问题的关键,看向江檀冷清脆弱的人类面庞。
与他不同,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灵有着脆弱的情感。因为脆弱,所以需要精心呵护,循序渐进。
或许换个方式,才能重新得到他。
两人隔着一段稍远的距离,江檀改变了一动不动的应对方式,慢慢直起身子朝门口移动。全程他都保持了理智,现在是时候找机会,从危险的异生物周围安全撤离。
可是下一瞬,Ash再度轻松抓住他的手臂。这一次他们离得更近,Ash在他肩侧垂头,温热的呼吸几乎洒在江檀面颊上。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
两秒后,黑暗压抑如深海的审讯室内响起男人低沉磁性的歌声。
Ash在江檀耳际轻轻哼唱一首低缓的曲调,就像深海里的人鱼在唱歌。江檀浑身一震,歌声仿佛磁铁或是电流,从耳际划过,沿着身体流淌。
这是一首古老的、典雅的曲子,在现代社会,几乎已经听不到如此醇厚的曲风。可是江檀恰好知道,当他还是个孩子时,爱好古典乐的父亲喜欢用家里的老唱片机播放一些老掉牙的古曲。那时候,同样的曲调用小提琴演奏出来,在江檀耳边活泼地跳跃。
这首曲子叫《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那么靠近,却又无法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