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巫的存在,注定是一场悲剧。
巫只能是邪恶的——只有这样,她才有再次出现的一天。
“要下雨了啊。”
院子外,瞧了眼天色,季婆婆转身就要回屋收衣裳。
“什么要下雨了?”
旁边端着簸箕正出来的邻居一脸纳闷,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
灰沉发黄的天色,无风无云的沉闷空气,苍凉萧瑟的枯黄森林……
要变天了。
季婆婆也不解释,低着头转身回了院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
“这天虽说看着不咋好,但无风无雨的,应该不会下雨吧?”
邻居不确定地嘀咕一句。
三个一摞重叠起的簸箕装的都是干辣椒,看起来再晒个两三天就能做辣椒面了。
她站在原地抬头盯了半响,还是又原路端了回去。
“我咋看着季婶儿的脸色不太对呢?”
……
奇怪的是,这场雨直到夜晚来临都还没落下。
房间里点着一支蜡烛,昏黄的光影晃得人摇摇欲坠,季婆婆坐在桌前盯着烛火,没有丝毫睡意。
她心中隐隐有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今早收拾的时候,发现那块镶嵌在缝纫机身上的青铜印章不见了,那里缺了一个大洞。
咚咚咚……
“着火了,着火了……”
“快起来,山上着火了……”
晚间吹起了一阵风,黑夜里星星点点的光越发明亮,然后成席卷之势,一瞬间穿透天光。
山上吹来的风夹杂着不合时宜的烟火气,在喧嚣的人声陡然沸腾。
提着水桶跑出门的人心凉了半截。
失山山脉平均海拔两千多米,最初起火点是在半山腰上,那里长着成片的半人高的芦苇。
此时已是冬季。
风一吹,还能在火光下见到洋洋飘飞的种子,此刻姗姗落下,在烈火中渺小如尘埃。
……
另一端山顶上,依旧是寂静无声的黑夜。
鼻尖依旧萦绕着玫瑰的香气,带着夜色沉凝的水汽,让人好梦。
黑暗的房间里,四只尖尖的耳朵竖起,同时无声注视着一侧墙壁,然后起身警惕。
离得远了,山下震天的呼喊声、山上熊熊的火光根本传不到这个地方,可它们依旧感觉到了危险。
圆子在房间里躁动地走来走去。
房间里的人翻了个身,睡相十分“优雅”,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圆子朝她看去,见她依旧闭着眼,又凑近了几步瞧。
见它就要拿鼻子摇床上的人的脸,将后者拱醒。闪电一脑袋挤开,然后端坐着隔开。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在黑夜里显得异常苍白。
那只手抚摸着床前的脑袋,动作轻柔缓慢,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待圆子凑近的时候,一双脚下地,夫芥整个人坐了起来。
她一手抱着一颗狗脑袋,无声抚摸着。
眼睛望向一处,眼中的黑夜如同深潭,古井无波,却突然泛起火光。
“看来该走了啊。”
打开门,光脚踩在泥土上,一步一步沿着平常的路走。但在本该拐弯往下的地方,她选择了继续直行,直到踩在悬崖边上。
从这里眺望,眼中的火势大兴如龙,以摧枯拉朽之姿环抱那片星星点点的地方。
如同游龙戏珠,却是为了吞噬摧毁。
“天地为术,以事鬼神,断辟祸祟,桃茢止戈。”
“圣祀三川,以谋福运,阴阳不载,凫水治恶。”
热浪袭来
组队同消防上山扑火的人被逼的连连后退。
李老三喘着气,背着火光的脸色,黑的能拧出墨水来。
“李老三,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六紧绷嘴角,脸色很是难看。
李老三抹了一把汗,狠声道:“扑,这火一定要给我扑下来。”
“人不够,老子就砸钱;水不够,老子就买机器去引水来。”
说着立马转身离开,与一人擦过。
“要去快点去,别等老子把火救完了你喊的人才来。”
李老三一怔,转头瞥见那个提着斧子往前奋不顾身的身影,轻声啐了一口。
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短腿飞快往山下奔去,比追王六那日还跑得快。
“啧,都说王八活千年,吴老钩子你可不能给老子掉队啊。”
……
这个由淮溪人、游客和消防组成的临时队伍,此时异常的团结,以及勇敢无畏。
火势如同浪潮,依旧熄不灭那点星星之光。
当……当……
滔天的火光未止,呐喊的声音声嘶力竭,浓烟滚滚的黑雾里突然传来靡靡钟声,如同远古而来。
那钟声厚重古朴,带来空灵悠长的回响,清晰的震颤在众人耳边。
随着钟声而来的是倾盆的大雨,如同水幕般密集的雨砸在头顶,朦胧了人眼,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火势颓然,眼前的一切逐渐归于黑暗。
天依旧是黑色的,就像曾经的每个夜晚一样。
焦黑的树枝在雨中摇摆,树影下一个个人往山下行去。
被烤得通红的脸逐渐苍白,才发汗的脊背被雨冷透,嘴唇发抖。
雨中有欢呼的身影,更多的是沉默的背影,如同小溪入海,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古老的上溪街上,青铜铃声响起,清脆幽深的声音在漂泊的大雨中哀婉如歌,如同悼亡。
噗
长柄黑伞打开,苍老的手取下门前的红灯笼,将手中点燃的蜡烛放进去,然后走入雨幕中。
季婆婆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手却将灯笼提得稳稳的。
眼神往上,试图在雨幕中看到些什么,紧抿的嘴唇开始哆嗦。
吴大爷走在她的身边,没来得及放下的斧子别在腰侧,一路沉默。
脸上还沾着黑灰,那烟杆咬在嘴里,绷得笔直。
还讲着电话,李老三朝外一看,猛地甩掉手机冲进雨幕中。抬头四望,焦急又错愕。
直到接过自己儿子递来的灯笼,才抹了一把被冲刷干净的脸,提步越走越快。
李泉无奈,高举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险些被甩下。
……
青石板路上,人影憧憧,一个又一个沉默汇入“红色长河”中,脸上的表情在暗淡的烛火下看不分明。
不清楚的状况的游人站在屋檐下,静默地注视着。看着那群如同朝圣者的人,眼神肃穆。
他们似乎在祭奠什么。
站在山脚向天空眺望的目光神圣庄严,压抑悲伤。
烛火摇曳,壮阔山脉下的人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为了将那束光亮虔诚奉上。
眼中的黑暗被红色照亮,站在悬崖边的人,无声注视着山下的长河。
她抹了一把眼前的湿发,忍不住挑起嘴角,越扬越高,扯起一个放肆的笑脸来。
“啧,六娃的腿毛还是这么茂密。”
山下雨幕中,凑在圆胖人影身边的人忽然打了个哆嗦。
那张略显老的脸抬头眺望,紧咬着嘴唇,满是泪痕,还在低低抽泣着。
不知是不是裤子被树枝扯破了大半,两条毛腿在冷风中哆哆嗦嗦打着颤。
“王六,别给我这么丢人。”
李老三压低声音轻斥一声,咬紧牙关的凶狠样子,就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一样。
山下集聚了数百的人,却只听得到雨水的轻响。
……
“三年……”声音震颤了水幕,缥缈远去。
她回望身后的茅草屋,那横平竖直的轮廓逐渐在黑暗中模糊。
肥皂到底是快易耗品,维持不了多久。
“该走了啊。”提步走回房间。
身后跟着两个逐渐化形的灵珠,一银一蓝,一同闪入,绕着她飞舞旋转。
这里的一切像泡沫般消失不见。
一株红白交错的山茶花树在雨幕中悄然呈现。
雨声不再空响,肆意穿透这片土地,红色的山茶落下,汇入泥水中悄然逝去……
属于她的时代落幕。
风雨不停,青铜铃声止。
今日不是个好天气。
细密的雨点打在伞页上,噗噗作响,空气里泛着潮湿的泥土气。
踩在青石板上,即使不时注意着路旁小水坑,还是沾湿了裤脚。
即使是这样难言的天气,依旧不乏人来人往……
“大家请看这里,这里就是巫医住的地方——无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