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三步……
脚下无声，四周也无风，夫芥穿行在青石砖上，心中疑惑。
眼睛能看见青石砖上未干的水迹，但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连路边的摇动的铜铃声也听不见。似乎是自己突然耳聋了。
更可怕的是，青石板的硬、水迹的柔，也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眼前看到的东西没有任何触感。
就像，就像是在梦里。
只是，眼前的一切都有种熟悉感。
穿过熟悉的院门，眼前是熟悉的侯府，只是侯府里穿行的人，夫芥并不熟悉。
快步走进西院，有些惊讶。
院落里的那棵大树不知被谁砍去了大半，地面是翻倒的桌椅、破碎的瓷瓶，阿离时常坐的那张软椅也不知去了哪里。
踏进房间，屋中什物早已空空，只剩蛛网满布的床和满是灰尘的竹榻。
夫芥还记得自己曾在竹榻上啃过鸡腿。
“芥子，芥子……”
静谧的世界里终有声音想起，似是有人在轻声呼喊。
循着声音，踏过主院。衣着华贵的人们正在吃早膳。
匆匆一瞥，竟一个都不认识。
待要转头离去，又猛地侧头，主座旁笑意盈盈、温柔小意吃着早点的人是符楠儿！
那么阿离在哪儿？
夫芥停步，又将桌前的和周边的人都仔细看了一遍。
没有！不只是符离，连带着符子桉和李关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是轻声呼喊，夫芥提步。
这次出了侯府，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她抬头看去，顿时一身冷汗。
城楼上，悬挂着不知何时早已死去的符子桉和李关，城墙上一张硕大的告示向世人昭告着他们的罪行。
通敌叛国！
如同前罪。
城楼之下，有一断腿的乞丐呆坐在地。身旁躺着的蓬头垢面的人，很久都没动静，不知生死。
二人衣衫褴褛，似是臭不可闻，路过的行人掩鼻后退，明明嫌弃不已，却仍不忘将石子使劲扔过去。
众生皆苦，可他们却希望有人比他们更苦。
夫芥走上前去，试图挡住那些石子，却只能见石子穿过身体，重重砸在眼前之人的头上、身上。
鲜血滑落，却无能为力。
乞丐抬起头，空洞的眼睛四望，忽又停了下来，有了些光彩。
眼睛看向的地方正是夫芥站立之处，只听得他轻声道：“芥子，你来了啊。”
满是污迹的脸上艰难地拉扯起一个并不算好看的笑，却让夫芥心中震撼。
整个梦境的色彩都是灰暗的，像是被光隐匿那般暗淡无生机。可在乞丐微笑之时，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夫芥还能清楚地听见耳边传来的咒骂声。
“阿离。”
在她试图伸手握住符离伸来的手时，梦境消散……
“为什么？”
夫芥大喊一声，下意识坐起，睁眼环顾一圈，忽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心朝上，五指屈起，轻轻握了握。她回到彼方了，可这一瞬间有些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
“你看到我的梦了？”
遗飘忽上前，将小脸凑在夫芥眼前。
“biubiu，恭喜你成功了哦。”
“小爷很肯定的告诉你，梦里的一切都是他前世发生的哦。”
前世？
“可前世的阿离根本不可能认识我。”
遗眨眨眼，一脸呆萌，“因为梦境哦。”
“这一世的符离一次又一次入梦，不断重复经历前世的一切，才有机会将你牵引入梦，见到你的。”
“可以说，梦里的人既是前世也是今生。”
“为什么只能梦到痛苦的前世？那不是让他们成为倦世者的缘由吗？”
“因为倦世者还困于前世，怨也是前世之怨。”声音低沉，遗似乎正经了起来。
“入此世所为，消的是前世之怨。”
“他要见你，也只能从前世之梦中。”
夫芥抬头，眼神微冷，“彼方要做的不是消解怨气，助倦世者轮回吗？”
“我此番入世成为他身边之人。可是为了再见我一面，却让他经历更多的痛苦和折磨。付出真心，得到的又是什么？”
“这样的入世有意义吗？又何来成功一说？”
夫芥有些愤怒，表情越发不善。她觉得这种行径是一种欺骗，带有目的的欺骗。
她觉得自己也像一个骗子，玩弄人心的骗子。
遗呆住，有些不知所措，刚才的正经之色不复存在。
他从彼方诞生开始，一直遵从彼方意志，行使着自己的责任——挑选入世者，然后送其入万千世界经历一世又一世。
他是彼方之子，有比万千入世者更高的权利、更多的智慧，却只谈笑玩闹，与其他子斗嘴打架。
思考，对他来说最为简单的事，可却从未在意过。因为入世者想知道的一切，他都知道，根本不需要思考。
可是夫芥的话，让他无从开口。
他只是看到了符离身上的怨气在消解，他正离开隅道——这意味着他将重入轮回。
就结果而言，夫芥确是成功的。
遗一张小脸上满是纠结着急之色，憋得小脸通红。
“小爷，小爷……小爷也不知。”
世间唯有苦难才能成就圣人，也唯有苦难才会带来绝望。
在说完那番话时，夫芥其实已经冷静下来，她并不怪遗。只是不知为何，她并不想知道那个真相。
真相意味着要直面人性，而她最不想面对的，也是人性。
夫芥深吸一口气，见遗表情为难，又轻声一叹。
遗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声道：“还要继续吗？”
夫芥一愣，脑海中又想起梦境里符离的脸，无奈一笑，长叹。
“看来是我躲不过，而不是你们逼着我往前。”
不想重来一世，可有来世之时，又会贪妄以后的人生。
都不知是为倦世者，为世界彼方，还是为了自己。
有时候不可说尽之意，并不是无奈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