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钱闲靠着墙,被窝里的手脚十分冰凉。要等,但是不知道等多久。
得拿上灯,他想。
远处一声鸡鸣,带起些狗吠。钱闲蹑手蹑脚下了床,紧拿着礼盒上的绸带,举着未燃油灯推开门,一连串动作悄无声息。他背身关门,夜风吹到脸上,心才开始跳,耳后慢腾腾热起来。
他顾不上许多。
几步走到厨房,利落点上灯。检查了带子的系法、花结朝向,这才下手去拆,他动作很轻,生怕压些折痕出来。包纸里,顶上是一只小盒,里面装着祝平安的小银锁,小盒子底下叠放着秦有生的绣工。钱闲从怀里掏出他折了几折的信,放在那些婴孩衣裳里。
几乎是屏住呼吸做完这一切,钱闲默默将一切恢复原状回了被窝。
就让他再自私一回吧。
父亲母亲,请保佑我们。钱闲在心里求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虽然强打着精神,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睡了过去,好在梦中一惊,醒来也没有太晚。只是凳子上的礼不见了。
钱闲出屋,看见赵轶手里握着一把狗尾巴草坐在干野上逗蚂蚁。“轶崽。”
“姨父上哪儿去了?”
“陆姐姐。去看她——了。”赵轶头也不抬,他忙他的“要紧事”,非要让那蚂蚁上他手上的小棍不可。
钱闲在赵轶附近找地方坐下,盯着澄澈的天变了颜色,一只麻雀扑腾而过,院子里的枣树,枝丫张牙舞爪。
他很急,不由得胡思乱想。
万一赵迹将盒子打开,跟陆姐姐见礼怎么办?信里还特意写了他不想让姨父姨母知道,私自拜托她……
钱闲突然神色一凛,陆绮姐该不会不认字吧?
陆兴昌会拿钱给她?钱闲想到这儿,手心开始冒汗,越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本想着一切偷偷进行,却还是让人知道了。他双手捂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没关系,没关系的。就算被发现了,只不过是他对姨父姨母多欠些,只要能保李素扬!只要能保李素扬,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坐着俯下腰,头抵在自己膝上,神思飘渺,胃也开始痛起来。
没有办法……
他只能去求陆绮。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只能去求上位者。
“啊……”他痛苦地出声,他要死了。耳朵里传来赵轶急急忙忙的声音,“母亲!”
钱闲想,他没有母亲了。
是不是因为他没有母亲了,日子才这样难?
他想回家。
阴沉沉的,简直喘不过气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赵迹和秦有生都在,屋子柔和的光线将两人脸上的担心照得一览无遗,“闲儿?没事了没事了,闲儿,姨父姨母都在呢。”
钱闲看着赵迹,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秦有生给他端了药来,赵迹絮絮说着,“游大夫说你忧思过重,唉,多好的年纪遇上这些事。明日,我先和祝先生说你暂不去学堂了。”大手在他额上抚了抚,“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这怎么行?得在家好好养养身体。”
钱闲点了点头,他确实没力气了。
雁回镇每家每户都有小院,孩子们都不出去,关在这一方天地。钱闲原先觉得压抑,可现在看看由这些院子长出的人,一个个聪慧知礼,竟也觉出有几分道理。这和宜城那边是大不相同了。
“哥养身体,我还是要去的。”隔天,赵轶自己拿全了东西就要出门去,倒觉得拦他的秦有生没道理了,他眼睛一眨,“噢,我知道了,母亲觉得我没哥哥不行是不是?”
钱闲醒着的,这话定是听见了。秦有生望那边,对赵轶道,“父亲都和先生讲好了呀?”
赵轶想得极为通透,“反正夫子都要讲,多我一双耳朵也没事。”
“罢了罢了,我送你去。”秦有生起身,无奈笑道,“这么想去听讲呀。”
“前儿,我两个师哥吵架了,我去看看好了没。”
赵轶的语气实在煞有其事,秦有生一时无言以对,却听里面仿佛传来笑声。细听,又仿佛幻听。“哪两个师哥?和你玩的好吗?”
赵轶乖乖答,“宋缨和仓玉。”一抬头,问,“母亲认识吗?”
“你讲给我我就认识了呀。”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钱闲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扯了扯被子安心地睡过去。
赵轶:“我是觉得哥喜欢他们。”
“闲儿?”秦有生好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轶:“哥老是听他们讲话,我叫他,他都听不见。他还把写好的字借给他们。”
秦有生:“那他们呢?也喜欢你们吗?”
“喜欢啊,还给我们带草团子吃,是宋缨母亲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