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旗一时冲动，回来担心了大半天，直到听说贼鸥哨兵已经审问完一轮，并没等来谁质问他为何伪装哨兵。

秦罗弗作为犯人主要目标，翌日又被叫去继续跟进调查、提供信息，客惜斓照例周末不在寝室，屋里静悄悄，又只剩下他和霍河樵。

他倚在床头翻着那本《海燕》，方块字左眼进右眼出，索性啪嗒合上，和盯着他许久的霍河樵对上视线。

——什么隔着四公里听出是他在扯嗓子叫，他一听就觉得这不扯淡呢么。

那四个字涌到嘴边，硬是被他憋回去，他决定换个问法，刚盘算好要张口，霍河樵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平静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加固临时链接？”

贺旗深吸一口气。

他听见自己模仿着对方语气，无波无澜道：“交换信息素只是个意外，因为我向导素不足才需要你先释放……”

“不好吗？”霍河樵突然问他，打断了他绞尽脑汁、尽可能往科学而非暧昧靠拢的措辞。

霍河樵看着他，暗褐色眼瞳沉沉的，说不上来是阴凉晦暗或单纯的寂静无光：“有它在，你遇到危险我能立刻感应到。”

那链接已经很淡了，大概这一两天就会完全消失。

贺旗嘴唇翕动，有话，最终没说出口。

——那又能怎么样呢？

“霍河樵，”他扔开那书，用一种空洞又莫测的口吻轻声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霍河樵坐在椅子上，仍盯着他铺位的方向，因被他叫了一声名字而抬起眼，眼眸静暗，看不出焦聚地映出他走近放大的身影，显得很懵懂。

霍河樵兀自道：“它对你有好处。”

贺旗站在他面前，垂眼盯着他，慢慢地反问：“作为A级哨兵的你的保护吗？——因为什么，匹配度？”

他没有回答，拿不准这个答案是否会引发难以处理的后果。向导的情绪庞杂如书中失落的古代迷宫，他找不到一根引路的线头，无从摸索。

他觉得贺旗好像不喜欢和他有肢体接触，他现在有求于人，不能讨嫌。但此刻向导把双手放在他双肩上，一开始只是放，而后慢慢下压，但是力道幽微。

他仰着脸，望着贺旗的嘴唇开合，字眼像深秋雨点寒凉地洒下来。

已经十一月了。

他恍恍地听着贺旗的话。

“我控制不了你，向导控制不了一个哨兵的时候，会很……”贺旗似乎也在掂量措辞，随后确凿地说出来，“不安心。”

这才是普遍天性。而鸟类精神体内部那些奇异的压制关系是被扭曲的，仿佛创造者单独塑造了他们的规则，人们却从中得到启示，汲取经验，通过等级落差的匹配达成向导更多依附仰赖哨兵生存的局面，只取用他们疏导与安抚的功能，忌惮他们的控制力。

向导依附哨兵又敬畏哨兵。

在最开始，哨兵依恋向导又恐惧向导。

后来他回想起那天夜里，霍河樵疲倦地捏紧他手腕，放到自己颈侧那条温热轻跳的脉管上，像即将被驱出巢穴时哀戚的雏鸟。

在说这句话时，顺着向导的双手散发出雪白低柔的精神安抚，霍河樵默然低下头，眼眸正对着贺旗薄软针织衫下因呼吸轻微起伏的腹部。

“不冷吗？”贺旗在问他。

他说的是衣服。贺旗捏着他短袖T恤的袖口一角：“你到底有多少件这种差不多的黑T恤啊？别人都穿长袖了。”

“……”霍河樵如实道，“我来的时候没有带。”

然后回答上一个问题：“有一点。”

贺旗带着那种奇异而温柔的安抚气息走开了，去开储物柜，在他困惑也留恋之际再度开口：“你今天没安排了吧？陪我去街上一趟。”

他想拒绝，但贺旗说了：“想要我答应你的要求，就得先满足我。”

贺旗又换了身白衬衫黑裤，松垮版型收进裤腰，裤腰束得很高，往下一片垂坠的漆黑。霍河樵很惋惜地看着，如果不是看着他从储物柜里拿出来，并没觉得和昨天那身有什么分别，他还是喜欢贺旗刚才穿的针织衫，看起来比平时圆柔亲和，说话都温柔了很多。

装哨兵的向导对镜调整着黑颈环下串玉珠的棕色丝绦：“真麻烦戴着这个黑项圈，看着像有什么特殊癖好。”

真的哨兵：“……”

他抱着一堆卫衣夹克，跟在贺旗身后进更衣间时，听到店员的窃窃私语。

如果有一群人戴着同款黑颈环同时出现，他们会被认为是哨兵；如果只有两个——

霍河樵眼帘安静地垂着，没有升起辩驳的意识。

贺旗象征性地问了他一句，喜欢哪种款式的，他说不知道，贺旗点点头，说我就知道，然后走过成排衣架，一件件拣出来扔给他。

“太多了，”他说，“我没有钱。”

少爷看了他一眼，稀奇道：“你觉着我带你出来是指望着你来付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