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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粉蛇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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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已经偏西了,黄昏的风却仍是暖烘烘地带着一股闷热。www.mengyuanshucheng.com这里,是仰宛县城的西郊,一庭四周种满了果树与农作物的四合院。

中间一栋大瓦房,两侧是排着的土砖房子,这些用土砖砌成的屋舍全充作了仓房,大瓦房很宽敞,屋脊梁高耸得象一把弓,整个庄院里到处飘浮着一股浓厚稻麦气息,十足的一个淳朴的农家风味。

农家主人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一颗奇大的脑袋光秃秃的,下垂的蒜头鼻子,配着个大嘴巴,笑起来象是天在打旱雷。震得四壁都在作响。他,假如你不知道底细,做梦也想不到这位貌不出众的仁兄竟会是七月之前名震大江南北的独行盗枭“回掌夺命”马标!马标昔日在金盆洗手之前,即曾为了最后一票生意失算而被对头追得走投无路,恰好碰到了秋离自半截腰出来托了他一把。这才保了个全身而退,从此他专心诚意地退出江湖.并与秋离结成了兄弟般的忘年之交,近些年来,在这里他安分守己地买下了田地房屋,规规矩矩地做起庄稼人来了,而且衣暖食足,日子还过得蛮惬意呢。

在大瓦屋后的凉棚下,浴着懒洋洋的晚风,秋离巴洗了’个痛快的冷水澡,浑身的疲劳垢秽被几大桶的冷水涤除得干干净净,他换了一身宽松的月白长衫,足上也改穿了一双青面缎子的粉底鞋,他正在悠闲地品着一杯香茗,静静听着马标在口沫横飞地说话:“五里外的陵堆子下,果然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的尸首,官家正急得人仰马翻四处缉拿凶手,他们也知道这又是江湖中的争斗纠葛,但表面上又不得不摆摆样子,出来大伙瞧瞧,我说兄弟,这回你做得可有点过火,好些年来,老毛病是一成也没改……”秋窝笑笑说道:“你也是一样,仍然罗咳得象个老太婆。”马标瞪瞪眼,道:“亏得你们只在城里打个尖就赶来了,要不是包管会引起衙门的鹰爪儿注意,惹上一身麻烦:“秋离呷了口茶,道:“大哥,这一阵子过得还好吧?我看你肥头大耳的,心一宽,体也就胖了,庄稼收成大约抵得上你早年的无本生意?”摸摸秃顶,马标哈哈笑道:“过得去就是了,虽然不象以前那样大把抓银,小把抓金来得容易。但心安理得,不受惊,不担险,夜里睡着了都平稳……”秋离沉思了一下,放低了嗓音道:“方才,我不是把周云与何大器前辈都为你引见过了么?你是否奇怪那位周兄老是用面罩子遮着脸?”马标世故地一笑道:“当然有点纳闷,但人家必有隐情,他不说,我怎好问?”秋离随即将周云蒙面的原因讲了一遍,末尾他淡淡地道:“在来到这里之后。我在他房里谈了很久,他简要地将事情经过告诉我了,果然是被人家害的!”皱皱稀稀的眉毛,马标道:“兄弟,我嗅得出来股又要自找麻烦的气息了,你哪?”秋离哧哧一笑,道:“大哥,你的见识较广,可曾听过一个叫做‘无边湖’的地方?”马标神色一震,肃穆地道:“无边湖?怎么着,他是被住在无边湖里的人损了面容?”秋离颌首道:“你知道?”带着一股浓厚的忧虑神情瞧着秋离,马标沉沉地道:“我看,兄弟,你还是不要揽着这档子闲事算了。……”秋离懒散地又喝了口茶,道:“你先说说那都是些什么样的牛鬼蛇神再说,至于我么,既已答允人家,就是天塌下来也得硬着脖子撑了上去,又怎能随便丢手不管?”马标叹了口气,目光凝注着落日的余辉,飘飘渺渺地道:“无边湖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晓得,但是,我却知道住在那里的一些人都是些与世隔绝的武林中人,他们与外界素无来往,也从不允许外面的人闯将进去,这些人大约是早年一批江湖上的黑道组织,一定是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原因才隐迁到无边湖去,他们出来的时候都佩带着一种灰白色的人皮假面,武功也是别成一格,又诡异又歹毒,十三年前我曾遇到过一次,那次我正准备劫一票红货,但是,却被他们先下手干了,当然我不服气,三句话不说就交上了手,结果我吃大亏,他们亮出无边湖的招牌后扬长而去。虽然我以前没听过这个地方,自那一交后却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日后偶而也由一些不大可靠的传言听过这三个字,却俱是些捕风捉影,虚虚渺渺的消息……”秋离静默了片刻,道:“那么,要找这个地方不知是否容易?”马标奇异地道:“那周云吃了他们损了脸,莫不成连人家的窑口也摸不清?”秋离摇摇头,道:“他们是在一处荒凉山谷里缀上他,九个人一起动手将他做倒,就在那里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原因么,是为了周云的一位师妹,这其中并不复杂,男女之间的争斗情爱而已。”马标揉揉蒜头的鼻子,道:“你能不能讲清楚点?”’秋离拂着衣袖,道:“周云与他一位师妹相爱有年,但天山派却有一条传统的规律,就是同门师兄妹不准通婚。男女发生感情是一件自然的事,却非规律所能约束,于是周云就被逼下天山,但是两人之间当然情素不断,反而越演越烈,正在这个当口,天山派掌门忽然自外面带回一个青年,这青年曾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中帮助天山派的掌门人力搏‘朝天岭’的十一头人熊,并为他取得了人熊守护下的三株‘紫芝’,这样一来,天山掌门人自是感激中加上赏识,邀他回山小住,却使坏了,这小子却对周云的师妹动上了脑筋,百般追求,处处讨好,而天山掌门人又一力促成,尽量撮合。周云的这个师妹在强逼软求之下,终于答充了对方婚事……”、、马标深沉地道:“此人可是来自无边湖?”秋离点点头道:“正是。”‘’马标舔舔嘴唇道:“大约周云得到消息连夜上山,准备硬劫师妹逃走,半路上却吃无边湖朋友伏袭,弄成这个模样?……”眨眨眼,秋离道:“大哥,你是越来越精灵了,可也油得更厉害啦!”马标豁然大笑。道:“利嘴小子,凭功夫为兄不敢并提,动动脑筋么,嘿嘿,你可不见得能强过我!”说到这里,他又正色道:“兄弟,无边湖的那些角色不但行动诡密,举止狠毒,里面能人异士亦确是不少,而每个都是难惹难缠的魔星,传说这些人技业之高超,功夫之阴毒皆属骇人听闻,他们这‘群脱离常规的魑魅,是一批生活在黑暗面的凶魄!”秋离淡淡眺望着红透半边的晚霜,凄婿的余辉映着他沉静的面容,有一股脱俗超尘的飘逸气息,美极了,也俊极了于是。马标感叹了一声,他十分了解他这泣挚友的个性,当他决定一件事。他便去做、而不论这件事要经过多少艰难坎坷!伸手摘下一片紫藤花的叶梗咬在嘴中,马标深沉地道:“你决心干了?”秋离笑了笑,道:“大哥,你知道我的答复。”马标摇摇头,沉重地道:“你有一肚子仇,满腔的恨,兄弟。不知几时才能消除你心中这些块垒、人世之间,也有很多温暖及仁爱,兄弟。只待你去追寻,去发掘”秋离瞧着马标,意味探长地道:“这不象一个独脚巨枭的话,大哥太酸了。也太瘟了。”马标搓搓手,吐出口中的叶梗,道:“你不可忘记,这个独脚巨枭已经退出江湖,归隐农田。”秋离笑了笑,道:“是的,你做得对,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决!”双小眼睛仰视着灰蓝的天际,马标道:“兄弟,瓦罐终在井上破碍……”秋离站了起来,一笑道:“算了,我们先不谈这些,大哥、将你自酿的‘状元红’搬出一坛来,咱们哥俩儿个先喝饮一番再说,也好醉醺醺地过他个状元瘾。”马标一听到喝酒。毫放地大笑道:“好,就这么说,别忘了先请出你的两位尊友.他们一场午觉睡到如今也差不多了。”两人携手进入屋内,而此刻,暮霭四合,沉沉的灰蓝色氲氤浮沉在四周,在田野,在屋角,但又何尝不浮沉在秋离的内心呢?十天过去了。

两乘铁骑在关洛道上。

日头仍是那么火毒毒的,灰尘黄土漫天飞,秋离仍旧骑着他的”黄骡子”。另一位,呢,是黑巾蒙面的夜枭周云,他胯下是一匹花斑马,马儿雄骏高大,昂首阔步,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匹良驹。

他们沿着这条道路向前走,官道两边栽植着一排排的大柏树,这到底是条主要的道路,还要阴凉好遮,虽然不能完全挡住强烈的日光。却也聊胜于无,象这样有树荫的道路,可真实在不多见呢。

秋离将坐骑侧驰了一点,大声道:“将何老前辈留在马大哥的农庄里可真不容易,他年纪大却静不下来,老想出来逛逛……”周云抑郁地笑了一声,闷闷地道:“何老前辈却是个乐天达观之人。”秋离抹了一把汗。道:“你却太消沉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欠我的我还人,人差我的我索回,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犯不着自己跟自已过不去……”周云在马鞍上移动了一下臂部,低沉地道:“但是,秋兄。你往日所遭受的羞辱与磨难你也会遗忘么?也会毫不牵心挂肚么?”秋离怔了怔,随即大笑道:“一定又是何前辈那张嘴保不住秘密告诉你了,不错,我忘不掉,但我却不在事情解决之前先折磨自己。”他顿了顿,又道:“周兄,可知道你面孔上被涂抹的花纹是什么玩意弄上去的?”周云惨淡地摇头,道:“不知道,当初被他们用一种骨针刺染上去的时候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事后,我用尽了方法也不能洗掉一丁一点……”秋离沉吟了一声,道:“是刺上去的?”周云点点头没有作声,秋离稍一犹豫,道:“你的那位师妹,已经嫁人?”仿佛腊月天里全身被冷水暗淋下,周云猛地痉挛,他沙着嗓子道:“我赶往天山时,对方已正式下聘,现在大约已经行过礼了,还不知她晓不晓得我已经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秋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这等情感不够坚定的女人,嫁了也罢!”周云呻吟了一声,颤抖地道:“秋兄……”秋离叹息一声,有些歉意地道:“对不起,我无意刺伤你。只是.我为你不平!”唏嘘了一会,周云幽幽地道:“不经沧海,不知难为水秋离目光也暗了暗,缓缓地道:“说得好。多少年来,我一直不近女色,大约是我做对了,至少,我用不着背负情感的债……”周云没有接腔,马蹄声得得地响着,显得单调清脆,多少个白天黑夜,晨昏日落,无尽的苍灰岁月,漫漫时光,便在这一声声的蹄音里打发走了,任凭江湖上的男子汉添上星星华发,却不能在那些遥远的回忆里找回几许温馨,几许甜蜜……“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会,周云低哑地道:“秋兄,咱们是直上天山?”秋离古怪地一笑,道:“绕过华山,然后再去。”周云瞧着秋离:“要到华山雪耻?”秋离舐舐嘴唇,笑笑:“正是。”面罩后的眼睛透出一股忧郁,周云沉沉地道:“再象仰宛城外丘陵子下那佯?”秋离神色微微一僵,冷涩地道:“那要看他们如何了,我要找出当年那个与我较斗又狠揍我一顿的小子,算起来,今他也该二十多岁了。”带着狠巴巴的眼色,秋离又道:“二十多岁,恩,算得上是个成年的男人了。”周云咽了口唾液慢慢地道:“秋兄,不要太过残忍。”秋离眼皮子半阖,有气无力地道:“你在华山派山门外等我,我自己去办这件事,一个时辰内出来与你相会,当然,我会记着你的忠告。”两匹马儿并排驰着,不疾不缓,路侧的大柏树一抹株往后倒退,而路,却还有望不见的那么一大段。

一阵急剧的蹄音,忽然响起在他们的后面。这蹄声起得急,漫天的尘土飞扬着。那匹马儿还没列灰砂已先扑了过来秋离双眉微皱,策马驰向道路的最里侧,周云也跟在他的后面,他们刚刚避开。一匹枣红色的雄骏健马已旋风似地卷了过去,马上的骑士是个飘着白色披风。扎着白色头巾的人,那入连头也不转一下,骑在马上泼刺刺地奔出去老远。

咳了一声,周云摇摇头,秋离望着远处滚滚尘土,用衣袖抹去粘在验上的灰砂,低骂了一声:“真是鲁莽透顶,这条官道象是为他一个人开的……”周云半弯下腰,准备取拿悬在马首之旁的水囊,目光瞥,却“咦”了一声,惊奇地道:“秋足,你看前面十丈之处!”秋离顺着道路瞧去,不觉重重地哼了一声,原来,在十丈之前的右侧,道边的柏树干上,正斜斜地深插着一支灰白杆子的长矛,杆子尾端系着几根染了血的公鸡羽毛。正随着那颤乎乎的杆子飘呀飘的。

周云坐直了身子,涩涩地道:“秋兄,这是‘狼牙帮’的‘拦路桩’,表示他们在前面有买卖要做,咱们是否需要绕路。或是暂停前行?”秋离勒住了马,狠狠吐了口唾沫,道:“就这么一条大路,四面都是田野,到哪里绕道去?日头这么毒,呆在这里挨晒却是冤得紧!”周云喟了一声,低低地道:这根拦路桩必是方才奔驰过去的那人插下的,他们已等于提出警告,假如咱们不理会硬闯,只怕要白添麻烦……”吁了口气,秋离顺手扯了围在颈上的一块黄色汗巾擦汗、他无奈地道:“也罢。只有在这里等一等了。”说着,他又哼了哼:“不晓得是寻仇还是劫财?对象是谁?稍停说不定咱们还可以看看热闹,弄得巧分一笔红……”周云弯腰拿起水囊,掀开面罩喝了两口水,喘了口气,道:“强劫豪夺之财,天山有规矩不得沾染。”秋离大笑一声,道:“别自作多情,又不是分给你,我是自己要,你天山派的门规管不着区区这一段。”周云忙道:“秋兄与在下借行,假如传将出去,这……”秋离用汗巾使劲擦擦手,笑道:“这叫黑吃黑,不关你事,狼牙帮不是什么好来路,江湖传统,天下钱财见者有份。”周云苦笑一声,不再多说了,他明白秋离是一个有血性、有胆识的英雄汉子,但他生长在江湖中,而江湖里讲求的也就是这一套,黑白两道有他们不同的生活方式,现在,分别也就在这里了。

此时——

商人背后的道路上又传来一阵辘辘的车轴声,声音笨重而沉滞,似是一头负荷了太多重量的老牛在吁吁地喘息,秋离回头瞧去,暇,一辆双挽健驴拉着的乌篷车正缓缓向这边行近,,周云也转首注视,他低低地说着:“看情形,狼牙帮要对付的目标就是那辆驴拉的篷车了,他们胆子好大,在这光天化日的坦荡官道上就敢下手……”秋离冷笑一笑,道:“做这种买卖还能挑个好风水地和黄道吉日?当然是哪里碰着哪里算,换我也是一样。”’说着,那辆乌篷车已驰近了,驾车的人是个浓眉大眼形色精悍的四旬汉子,他疑惑地朝秋离与周云汀量着,篷车的车帘密掩,看不见里面有些什么,那两匹拉车的毛驴却是混身汗湿,满嘴白沫流淌,显然,他们已经赶了一大段路了,这大热天!

卷过一阵尘土,乌篷车辘辘驰过,驶车人又回头瞧着二人一眼,可惜的是,他却没有注意到插在相树干上的那支长矛!

望着地下两道深深的辙痕,秋离舔舔嘴唇道:“车子里非金即银,装载得很踏实,那驾车的朋友却只顾疑心我们,倒连正主儿也忽略了,周兄,咱们只不过是啄点零碎的黄雀,恩?”周云尚未答话,前头路上忽然象一条乌龙似地翻起滚滚尘沙,远远地,那匹枣红色骏马又怒矢似地奔了回来!

周云忙道:“来了,他们即将下手——”秋离懒懒地解下鞍边水囊,倒了一点水在汗巾上。轻轻润湿着面颊,有气无力地道:“哪有个‘们’字?那小子是单人匹马!”周云目光紧紧凝视着那匹迅速接近的枣红马,惊异地呼道:“果然只有他一个!好大胆——那乌篷车开始移行向道路的左侧、吾、那人亦已催马抢向左边……”秋离放眼瞧去,前面十来丈远近,乌篷车正驰向路左,显然是想让路给来骑,但那匹枣红色的大马却疯了似地也朝左面狂奔而来”乌篷车蓦地颠震了一下,两匹毛驴被猛然拉住,正在昂首嘶叫,车上的汉子高声怒吼道:“喂,你这人怎么乱闯一通,这么宽的道路一一”他话声未毕,那匹冲来的枣红骏马骤而斜刺里一煽猛拣,马上的骑士淬然挥手,一条金闪闪的长鞭怪蛇一样霍而舒卷,驾车大汉暴吼一声跳了起来、在空中一翻身已拔出一柄闪亮匕首,照着马上的人便戳了下去!

马上骑士不声不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往前焕窜,他整个人“刷”地斜向右边,在一斜之下又猛旋了一个半弧坐好,在这美妙而惊人的旋转中。那大汉一刺落空扑向地下,他狂叫一声,飞快转身企图再刺,然而,那条金闪闪的长鞭已映着日光一晃之下卷在他的腰上!

周云一拍手,低叫道:“好妙!”两个字还在他舌尖上翻跳,那大汉已蓦地惨号一声被长鞭抖出,直摔在寻丈之外连连滚动,每一次翻侧之间,地下都印着一摊摊鲜明的血迹!

马上骑士在飞扬的尘土中扯马缰、整匹枣红马人立而回,转首‘呼”的一声嘶叫。马上人不待马儿立稳,已飘然落地直奔乌篷车而去:地下尘土中的大汉拼命往这边爬着,他的双手十指在滚热的砂土中一寸寸地插下移动,手指上全沾染着粘稠的鲜血,腰际与两胁更是衣衫碎裂,血肉模糊,这一瞬间糊沾上不少灰沙,看上去越觉凄惨,他铁青的脸上淌着豆大汗珠,五官扭曲着一面爬,一面悲切地大喊:“壮士……壮士……里面的财宝你随意取拿、但求你莫伤了车里的人。他们一家骨肉只剩下这母子二人了……”那全身雪白的怪客似乎略一犹豫,又疾速地掠上了篷车,劈手一把扯下了车篷,倒提金鞭,微一探身,已象提着只小鸡般拎出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那孩子粉团团的一张小脸怪让人喜爱,但这时却惊得手舞足蹈号陶大哭,车里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妇尖泣着扑了出来,一把没抱着孩子反被那白衣人一脚踢到车下。少妇在地上翻了个滚,哀叫着爬转来跪倒,满面泪水地哭着祈求:“壮士,英雄。求你饶了我的孩子!壮士,我宗家一门三十一口仅存我母子工人,我们不会再有复仇的念头。壮士。你就容我母子二人活下去吧……壮士,车里的细软都送给你,只求你饶了我们……”那白衣人手里高提着孩子,稍微仰了仰头,晤,敢情他也是蒙着脸孔,一块雪白的绸巾淹住了口鼻以下的部分,在他仰头的当儿,老天,那双眼睛竟是如此澄澈,如此清莹。水汪汪的两潭清水!那两条眉儿,弯弯地勾了上去,似两抹新月.又象两片柳条……秋离猛地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不觉心里一怔,他微噫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问了自己一句:“这个家伙怎的生得如此抚媚?莫不成……是个女的?”在地下爬着的大汉剧烈地呛咳了两声,也哀哀叫道:“壮士,求你,求你饶了宗家这一点香火吧,壮士,我用我的头颅来顶替少夫人与小少爷的命,壮士,求你碍……”白衣人依旧没有说话,只见他眉儿一竖,两只晶莹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十分可怖的煞气,振臂就待抛摔下手中提着的孩子——秋离懒洋洋地叹口气,却及时地大声叫道:“住手!”白衣人怔了一下,目光冷峻得象冰碴一般投了过来,那里面,除了愤怒,还带着一丝儿无可言喻的娇媚!秋离笑了笑,又接上一句方才的话尾:“我说娘们。”白衣人的一双俏眼蓦然蒙上一层狠毒之色,他哼了一声,奋力将手中的小孩摔了出去!

青衣少妇的凄厉惨叫与孩子在半空中发出的尖锐哭喊组成了一阙短促而又绝望的音阶,地下的大汉狂号一声,颓然头扑向尘埃——秋离蓦地双臂倏震,快得象经历了千百年而自远古掠来的流光那么令人不敢思议地淬射而去,身形一挺一转之下,巳美妙而轻柔地将在空中挥舞着手足的孩子接住,划过一道半弧平平落下。

地上的青衣少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船地呆了一下,遂即又发出一声惊喜欲狂的哭喊奔向秋离面前,磕头如捣蒜般泣不成声:“壮士……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谢谢你保全了宗家这唯一的骨肉………壮士,宗家未忘人宗于娴向你老人家叩头……秋离伸手扶起了少妇,摇摇头,小心地将手中吓得呆了的孩子交了过去,少妇双手紧楼着孩子,仿佛唯恐有人再从她怀里抢去一般,她一面拍着孩子的背心,一面泪如雨下。

终于,“哇”的一声,孩子哭出声来。少妇似大病初愈般用自己泪痕斑斑的面庞贴在孩子的小脸上,母子二人哭在一起,其咽其侧,闻来几能令人伤魂断肠……秋里离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那边,地下的大汉朝他跪秋离目光才一与他触及,那大汉已“咚咚”用力在地下三个响头,大哭道:“壮士,谢谢壮士救了我家小少爷,壮士,小人宗贵向你老谢恩……”秋离往旁一站,忙道:“不敢,朋友尚请免礼——”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条金芒倏闪,蛇似地卷向他的颈项,来得好快,好狠!哼了一声,秋离猛一提气,未见他有任何动作,瘦削的仿佛飘浮的一丝轻烟,那么洒逸而又不可捉摸地淬然飘!懒懒地转过身来,白衣人正站在车座上冷漠而深沉地注视着他,眉宇间,却不可掩饰地有一抹惊惑,金色闪亮的长鞭正拖在地下,天爷,那粗如姆指的鞭身上,到处布满了尖锐的倒须弯钩!

秋离钉着白衣人,淡淡地道:“谁都是父母生,爹娘养的孩子,当着人母亲的面,你要摔死人家孩子,不觉得有些过分么?”白衣人毫不畏怯地反盯着秋离,冷冷地一哼,恩,这哼声听起来却是如此柔美与娇软,他目光一寒,眉儿一竖:“英雄你装够了,好汉也扮完了。我的事也被你捣了个干干净净,没看见大柏树上的拦路桩?你八成有心找狼牙帮的碴来着!”好清脆,好美的声音,象银铃似的,语尾还带着那么一下点腻腻的弯儿,这还是在生气头上,寻常时说起话来更不知道有多么个娇法儿!

秋离把缠在腕上的汗巾解下,擦擦汗,那叫宗贵的大个子已不由呆了呆,脱口大叫:“啊,他是女的:“白衣人又哼了一声,怒道:“女的如何,便杀你不得么?”秋离懒懒地一摆手,道:“象你这等刁泼狠辣的娘们,我还真是初见,现在,报上你的名号,咱们也好套个交情!”白衣人手臂一动,又缓缓放下,冷冷地道:“姑娘并不在乎你这等下三流的角儿,‘玉里刀’梅瑶萍就是我,以后,你的好日子正长着!”:秋离笑了笑,道:“你号称‘玉里刀”?呢,这个芳名却是耳生得紧,不过.叫得合适,在狼牙帮里你充任什么角色:“玉里刀梅瑶萍瞪着对方,生硬地道:“我想,你管不着!”秋离舔舔嘴唇,道:“说得是,好男不同女斗,我也不留难你,阳关道上,你小心着走吧。不过,记得盗亦有道,劫财不伤人,伤人就不劫财,两样都要,就失去江湖上的义气了,你们狼牙帮蛇鼠一窝,狗屁倒灶,也定不出什么好规矩来,今天幸而碰着我阁下,换了个人,包管先赏你两记耳光,再教你上一篇“三从四德”之学,呢,别瞪眼,日头正大,姑娘你可以上路了。”梅瑶萍气得混身哆嗦,双目圆睁,好半晌,她才勉强平静下来,用金鞭指着秋离,颤抖抖地道:“好鼠辈,报上你的万儿,天涯海角,我都会叫你为方才的狂言付出代价!”秋离哧哧一笑,闲散地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嘛,姑娘,别找我麻烦,有些时候,我并不似此刻这般和蔼可亲。”梅瑶萍气得猛一跺脚,尖声道:“你听着,三天之内,我一定要你的项上人头,我要千刀刮你的骨,万刀钻你的心,不论你去哪里,有多少帮手,我必不惜一切实践此诺!”秋离伸伸舌头大笑道:“我说姑娘,你就有那么狠法儿?”梅萍气得柳眉倒竖,嘤咛一声,转侧飞身上马,枣红马驮着她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留下的,是一股子怨恨与愤怒,恩,香喷喷的怨毒与愤怒。

缓缓地,周云自那边策马行近,他望了远处弥漫的尘沙一眼,语声低沉而忧虑地道:秋兄,咱们与狼牙帮结下仇了……”秋离耸耸肩膀,淡淡地道:“结就结吧,看不过去的事情总不能装糊涂不管,这些不平的事儿做起来有时也麻烦得很,既管了,就得撑,是么?”周云苦笑一声,低低地道:“老实说,秋兄你若不管,我也要忍不住伸手了……”秋离哧哧笑了起来,那边,叫宗贵的汉子皱着眉,一拐一拐地行近,秋离摆摆手道:“老兄,别再谢了,你们还足赶路要紧。”宗贵宽大的脸膛上浮起一丝忸怩之色,他嗫嚅了半天,讷讷地道:“壮士……我家少奶奶说,说……假如壮士没有急事待办,是否可以……呢,是否可以……劳驾……”秋离冷冷地接道:“再送一程?”宗贵不由一机灵,急得额角青筋暴起,他惶恐地道:“壮……士千万不要误会小的不识进退……壮士,实在是小的少奶奶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到处都是豺狼虎豹,四面全是陷阱……没有人敢帮助我们……谁也不肯挺身而出……壮士,他们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碍……”说着,这宗贵竟然激动得号陶大哭起来,他抹着眼泪,“扑通”又跪倒在秋离身前,哽着嗓子道:“壮士,求你好人做到底,壮士,小的愿来生变牛做马,也会报答壮士的这一番菩萨心肠……。”秋离皱着眉一转目光,已不由叹息一声,在那乌篷车之旁,那青衣少妇也静静地朝他跪着,一张朴实的憔悴的面庞上缀满了晶莹的泪珠,孩子已停止哭泣,躺在母亲怀里,也睁着一双带泪的大眼睛朝他眨呀眨的。

摇摇头,秋离走开两步,头也不回地道:“我最不喜欢男子汉掉泪,宗朋友,可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不要动不动就矮了半截!”宗贵仍然直挺挺地跪着不动,他抖着嗓子道:“壮士,求求你额外施恩……”秋离重重一哼。道:“我并没有说不管,是么?”宗贵楞了半天才会过意来,他“氨了一声。欣喜欲狂地又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声道:“如此说来壮士是答允了?”秋离用汗巾拭着脖子,不耐地道:“你起来.还有。这位娘子。:宗贵艰辛地站了起来,吃力地过去向那青衣少妇说了几句什么,又谨慎地扶着少妇上了篷车。秋离回头向周云苦笑一下,道:“周兄,烦你牵着黄骠子后随,我只有权充一次车夫了。”周云点点头,道:“在路上,记着为那宗姓的朋友敷药.这人是条血性汉子,大约是那宗姓人家的仆随,却是这般忠心耿耿……”秋离淡淡“恩”了一声,大步过去扶着宗贵上了车,再将车帘拾起挂好,他自己也坐在车座之上,一抖缰绳。口里唿哨一声,催动两匹毛驴向前行去。

宗贵回身小心将车帘掩妥,身躯扭转前后,却是扯动了伤口,直痛得呲毗牙咧嘴,冷汗涔涔。望望日头,秋离呼了一口气,道:“扯开衣服,先用水将腰上的伤处洗净。”宗贵忙着答应.伸手自座底摸出一只水壶,找着一块净布,开始咬着牙为自己洗起伤口,车子颠呀颠的,每一触及伤处,皆不由痛得他哼出了声,好一阵子,他才勉强将就着洗拭完毕。

解下胯边一个锦囊袋,秋离自袋中摸出两个小小羊脂玉瓶递过,低低地道:“两个瓶子里都是极佳的金创药,红色药末的那瓶内服,黄色粉子的那瓶外抹,擦好了药用干净布将伤处包扎好,我这驾着车抱歉不能帮你。”宗贵谢着接过两只玉瓶,依秋离之言做了,他一切弄妥,双手捧过空了的玉瓶,宽大的面孔上涌现着无可言喻的千恩万谢,眸子里泪光莹莹。不错,有很多话,有时不一定要讲出来,你的神色,目光,往往会表达得更透彻,更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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