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知道，比世人多活了十年的何微云还能不知道吗？

当朝大邺的永德帝，不能说是昏庸，但也差不离，祖辈积下来的皇图霸业到了他手里，基本上已经被消磨了大半荣光。

永德帝年轻时也曾勤勉过一段时间，不过朝堂如同海内鼎沸，他日渐势微。又有武将独揽朝政、宦官谗言入耳，永德帝很快不理朝政，他惯有两大爱好，养生和美色。

何家年年产出人参，还出了个惠妃娘娘正当独宠，也算是如日中天，因此孔奉不敢轻易得罪。

若是何家有杰出的男儿借此机会入朝为官，必定平步青云，给整个家族带来传代万世的荣耀，可惜何家这一辈主家无子，旁支的男儿还都年幼。

何微云虽然有凌云志，但说实话性格跋扈，少有人看好，因此何家再得宠都不足为惧。

何微云前世曾有机会进京面圣，参拜过一次年至古稀的永德帝，这位气数将尽的帝王，两颊红润、喘气粗重又大腹便便，看得出来人参鹿茸大补的功效。

不过走路脚步虚浮，眼底乌青浓重，灰白发丝稀疏，想来是多年来沉溺酒色、昏昏度日坏了身子，帝王不听太医院劝谏，坚信只有人参这些珍稀的药物才对自己有益，可以说是盲目地补。

由此还出现了失眠和鼻血的症状，永德帝只以为是吃的好东西还不够，更加不知收敛。

而十年前的现在，就算是太医院的令丞，都还不清楚人参补过了会有头痛、眩晕和上火的症状，常常失眠出血，性情也会随之暴戾烦躁。

世人皆知人参是地精仙药，只以为它诸多益处，殊不知补益太过反危性命。寻常人家得一株人并不容易，故而很少会有吃人参吃出病的事例，王睿锴也是在在几年之后才发现此事，编撰进了宫廷医书。

也是因为有王睿锴的拼死进言，永德帝才不至于因为人参用量过大而崩逝。

“人参吃多是一种富贵病，其实很好治。”何微云指了指门口堆的萝卜，“人参补气，萝卜理气，二者相辅相成，咱们要做的第一颗药里边，莱菔子就是最要紧的配方。”

“二来，人参需得配着麦冬与五味子来服，人参一钱，需配三钱麦冬又一钱五味子，方能滋阴生津，不至于补益太过伤身。这是第二剂。”

何微云又转过身指了指陈列最多的一排，“至于这些，是古书记载的安神方，也是第三味药，珍珠母丸。”

“三方药，虽不是稀世珍药，却正好能解圣上宿疾，也堪称神药了吧？”她朝苏忻羽眨了眨眼睛，有着姑娘家的灵动。

她这番话说得敞亮，竟是一点都不对自己设防，苏忻羽心情有些繁杂，何微云这样倒显得他心思不端了。

他也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恣意的女子，虽然性格恶劣，但也是天纵奇才。

两人抓紧时间赶制，说起早贪黑都不为过。

前两种药好治，到了第三种珍珠母丸，手法和火候都要讲究。

根据古法记载，需珍珠母研如粉三分，人参去芦加一两，犀角镑为细末，再配伍当归和沉香等药物，炼蜜为丸、辰砂为衣，如梧桐子，方得佳品。

三剂药，第一颗为如珠药丸，第二剂直服，第三味是四十五颗小丹。

药既成，要上贡，需要提前找人试药。

何家做的草药生意，中成药亦有涉猎，庄上养着不少专来试药的人。只是像永德帝这样长年累月吃人参吃出来的病，普天之下是找不出来第二例的。

只能是分别找了两批人来试前两种药，第三味安神药何微云专门找了纪州当地的一些不寐不瞑的病人来服，日日命人把脉看诊。

“你说何时才能出成效？”何微云的手指敲在桌子上有些烦躁，珍珠母丸的方子少有人制，那些服药的人这些天都没有明显的安睡现象，她不仅隐隐怀疑自己。

那古书不会是诓人的吧？

苏忻羽给她舀了一小盅汤，“用的都是上好的药，配伍也没有不妥，不必心急，再等几日或许就见效了。”

他这几天被何微云一天三四顿饭的喂法，身上好像长了些肉，起码看着不是那么嶙峋消瘦了，絮丹也依着自家小姐的命令，每日另做一道药膳送到金玉阁，苏忻羽的面色也有了好转。

“眼看着上贡的日子逼近，孔奉都造访府里多次了，此法若是不能用，我们何家就……”何微云摊了摊手，“完了！”

轻笑出声的少年将桌上的那盅汤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将汤喝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步田地，咱们又拿不出成型的人参，那就只能用党参来代替，以假乱真做不到，功效却相近。”

“党参？”何微云摇摇头，“知道陛下身边的郑公公么？每年抵京的贡品进宫时必要经过他的手，光是人参他一人就要抽三成，咱们擅自换成党参，依他阴晴不定的脾气怕是要寻咱们的不痛快。”

郑公公是本朝太监总管，抽三成人参一为自己稀罕，二为揽财。

苏忻羽不知道朝堂里的局势，有些惊讶，“京城现在，已经这样乱了？”

“嘘——”何微云的食指抵在他的唇瓣，“这话只能关起门来悄悄说，不能让有心人听到！”

饶是近来两人有不少亲密的举动，苏忻羽还是有些不适应，他生下来就是卑劣记仇的性格，何微云一年来如何羞辱嫌恶他的，苏忻羽的心里没有一刻是忘记的。

人怎么会这样善变呢？那样可恶的人如今拿出的心悦欢喜，恐怕也持续不了多少时日。

他轻启唇瓣，短暂触了一下何微云的指尖后撤身而去，何微云含笑望着他。

*

所幸古书不是哪个专来宰人的江湖术士乱写的，服药的人渐渐都有了好转。

何微云决定加大剂量，再制些出来，免得到时候永德帝吃了药没有见效说她欺君，要治她的死罪。

她药一制好，何父何母就命人撤了榜示，放出消息称有一神药治好了何千金的怪病，别的却不愿再多透露。

那可是皇宫太医都医不好的病啊，竟然被治好了！那可真是神药啊！

若是得上这么一颗，岂不如大罗神仙保命，一生无忧啊！

“现在纪州城都传疯啦，都说你是祸害遗千年，不如把神药给别人呢！”秦暖涵咬着一颗苹果，毫不客气地跟何微云挤在一张榻上。“前几天听那消息觉得你都要病得过去了，叔父还闭门不见，当真吓坏我了！”

秦暖涵是何微云的密友，也算伙伴，商贾出身，去岁刚刚成婚，嫁给了纪州西府的指挥使，婚后过得甚是甜蜜。

何微云手里的酒楼生意是背着何父何母干的，面子上的经营都是秦暖涵在做。

“一得了你痊愈的消息我就赶过来了，你别说，做生意还是你会做，这神药的名声出去了，到时候再制出丹药岂不是稳赚不赔？”秦暖涵性格颇为爽朗，眉眼不算嫣然却胜在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