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一个念头宛如惊蛰的霹雳,击中周芒。她几乎是错愕地望向檀序。
难以维持眼神与姿态的平静。
檀序又向她走近,垂眸凝视了几秒,失笑,慢悠悠的语气:“周小姐,我有个疑问。”
“我是什么地方开罪过你吗?或者,换一种说法,你在害怕我会图谋不轨?”
笑意仍在唇边,周芒却有一种错觉,那双深静黑眸后潜藏着会噬人的漩涡。
周芒静了静,本能地后退一步,手指扣紧桌案的边缘。
一呼一吸之间,只余下无声的角力。
她后来问过周父,檀家根深叶茂,政商联姻,往上数代都是站在时代洪流之中搅弄风云的人物。本家有两个儿子,当做接班人一般培养,可惜相继去世。有人说檀家老爷子早年铸下大错,有伤阴鸷,才只留下一个出嫁的女儿。
她生下的孩子,随母姓。
这位檀家的独子,就是檀序。他一掌权,锐意革新,半年之内就逼走集团“老臣”,宣告了这场庞杂争斗唯一的胜利者。
面对这样一个人,她理应心生忌惮。
可奇怪的是,她像是被他清贵温文的表象所迷惑,一霎恍惚,怀疑是否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周芒在沉默中找回声音:“没有,檀先生性如白玉。”
檀序挑了下眉,不置可否,看着她的时候甚至微弯黑眸,熨帖从容的腔调。
“今天的晚饭能不能让我来请客?”她开口时,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翕动着,目光上移,坦荡地注视着他,“檀先生,愿意给这个机会吗?”
“很好。”檀序轻笑,淡静的语气却挟来风雪。
“……”
周芒眼睫轻跳,盯着他,不明所以。
片刻后突然回味过来,她这番态度更像是在欲盖弥彰,坐实了对他的疑心。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檀序轻哂一下,问:“你这么有心,是为了赔罪?”
赔罪。
周芒猝不及防听到,愣住。琢磨了一下这个措辞,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此刻再说感激他几次出手相助的话,更觉是蹩脚的借口。
她不自觉屏了一口气,学着他的语气反问:“那你会吗?”
她的答案取决于他的回答,不露声色的进攻,胜过一切迂回高明的话术。
檀序站得近,目光微微垂落。周芒穿一件白色针织衫,轻薄的款式。雪白脖颈戴着双层的珍珠项链,水滴形钻石坠在两道锁骨的阴影之间,如月亮忽明忽暗的眼。
明月在她脸上投下绮丽的影子,眉目的颜色被染得深浓。
檀序视线一紧,又暗沉下去。
他问:“周小姐想听我说什么?”
周芒不说话了。
她难得生出几分烦闷。
目光交错,短短的一刹,她敛下眸子。而檀序已回到座位,修长指节微曲,轻轻叩响桌面,他轻笑了一声,望过来:“我没有在消遣你。”
周芒站在清淡的月影里,脚下生疼,心头却冒出一种怪诞的错觉。他似乎看穿了她。
下一瞬,檀序的声音落在静寂之上,“过来坐。”
又是熟悉的怪异感。
周芒抵在桌边的手指不由收紧,别开眼,不做声色。
檀序没有催促,他拎起锤纹紫铜壶,慢条斯理地温杯烫盏,汩汩热水冲泡茶叶,水雾沸腾,他的神色朦胧冷淡,一时只闻茶香和水声。
他煮茶的动行云流水,堪称大家典范。
头道茶汤被泼掉,直到第三开才算风味上佳。出的汤色红亮清透,檀序将第一注斟入白瓷花口杯,转向周芒。
“我既是正人君子,你又为什么离那么远?”
周芒抬眸看他,佯装镇定地笑了笑。
檀序拿棉布拭手,目光从她脸上滑过,温声:“试一试。”
周芒望着那只白瓷花口杯,顿了片刻,才接过去。握着薄薄的杯壁,触手是恰到好处的温热,她浅啜一口,入口的苦涩令人蹙眉,喉咙吞咽了一下,回甘慢慢涌上来,淤在身体里的寒气也似被驱散了。
周芒从杯沿之上露出一双乌瞳,若有所思,这茶滋味醇厚,甜香持久。
她问:“是点犀红?”
她去过周父的公司,周成奚用来招待客户的众多茶水之中,她唯独偏好这一种。每一次去,喝的都是点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