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
江肆感觉接下里许眠的话可能会让他身心崩溃,但他还是要问,还是要听。
“她这样做全部都是为了您”
“为了我?”
许眠点点头,“是的”
“江老师,您应该还记得当初您跟听听在天台上被人偷拍流传出去的那段视频吧?”
江肆虽然沉默,但眼神示意让她接着说下去。
“其实就是因为当年那段视频,虽然视频后期有人专门做了消音处理,听听也被打了马赛克,但是却被有心人加上了字幕,所以她和您的对话都赤裸裸的展现了出来,而那段视频流传出来后,您和听听都处在了风口浪尖上。”
“虽说您并没有亲口承认您对她的喜欢,可是众口铄金,瞬间谣言就不胫而走,有人认为孤掌难鸣,所以学校论坛上的帖子大部分都是说您败德辱行,漠视道德和礼法,不配当一名老师,当然也有人说听听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老师。”
“这些流言出来以后,听听想去澄清,可还没等到她去找校长,就被宋叔叔关在了房间里,不许她出门,没收了所有的通讯工具。”
“再后来,宋叔叔暗自篡改了她的志愿,要让她离开临茳,可是听听不愿,宋叔叔以您的前途和名誉为要挟,扬言如果她不走,宋叔叔就要到教育局去举报您。”
许眠边说着边注意着江肆的反应,他依然保持着平静,平静的不言一语,只是牢牢盯着她。
她在思考究竟该如何措辞才会更委婉些,才会以不伤人的方式揭开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她一直认为当年您被迫从茳大离职接受调查是她的错,要是没有她,您就不会被这些流言中伤,在她的心里,您对她很重要,她可以忍受那些脏水泼在她的身上,可以不给那些人一丝目光,但是她做不到看着那些对您的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却还能保持无动于衷,所以这件事情就成了她心里的一块疙瘩。”
“我本来以为至少随着时间慢慢流淌,当年的那场风波也该拉下了帷幕,可是在南茳的这几年,总有人以匿名的方式给听听发一些邮件,内容大都是那些帖子的截图和一些指责她的话,在报社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些匿名辱骂信,全部的内容都是如出一辙,说都是因为她,您才不能安心教书,您的名声才会被破坏……”
“我劝她不要在意,可她心思太重,这些年她对您的愧疚和自责让她觉得她没有资格再去爱您,就这样沉浸在噩梦之中,她患上了失眠症”
“起初只是几天睡不着,到最后几个月甚至一年都睡不好一次觉,我去南茳陪她的时候,她每次都是深夜惊醒,枕头上是湿哒哒的泪痕,只能靠着安眠镇静的药物才能得到缓解,每每睡不着,她就拿出那张您和她的照片,边看边哭……”
当所有过去被揭露,许眠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即使她再怎么委婉,再怎么对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加以渲染,还是超过了江肆的承受能力。
当全心爱一个人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所承受的痛苦会在你身上被放大无数倍。
许眠看着依旧沉默的江肆,最开始挺直的脊背逐渐弯曲,后来直接倒在沙发上,英挺俊朗的五官因为痛苦而全部扭作一团,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的抓住了沙发套的棉质布料,要把指甲连同那团软肉嵌进沙发里,仿佛想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一滴又一滴泪缓缓的的从眼角滑落,顺着男人□□的轮廓流淌下来,流进了他的胸口,打湿了胸前的衬衫。
这是许眠第一次见到那个昔日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江老师,在这一刻弱态尽显,甚至只能悄无声息的落泪。
他双手掩面,无助痛哭,“她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啊?”
问谁呢,他在质问他自己。
许眠眼眶通红,努力吸了吸鼻子,继续出声
“江老师,更具体的原因您可以去问她,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她跟我说,再次见到您的时候,她真的很欢喜,看您今日功成名就,她真的很为您开心和骄傲,可她更多的是不安”
“她害怕,害怕那个视频会再次被有心人大做文章,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怎么可能拿着您去赌呢,所以她选择了离开,选择用那样极端决绝的方式逼您放弃,她告诉我,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自由,给他成全。”
“她宁愿您恨她,也不想看到那些流言利器再次伤害您,一句话翻不起波浪,可千万句话汇聚在一起的力量很强大,它能使一个人登上高处,也能让一个人被拉下神坛,粉身碎骨。”
舌头无骨,却能伤人。
“她怎么那么傻啊,我是个男人,那些话根本对我造不成任何伤害,什么名声,地位,财富,我都可以舍弃,唯有她,我不忍心,也不舍得……”
“江老师,我是个你们感情之外的旁观者,但是旁观者并不眼盲心瞎,相反,我能看得出来,你们彼此非常相爱,你们分开的这八年,我不知道您是怎样撑过来的,但是我却看到了她的固执和坚持。”
“外人眼中的她,模样俊丽,工作称心,性格独立,追求者不在少数,虽说那些人样貌和家世无法跟您相提并论,但是您知道,她从来不是一个物质的女孩,向来爱人只随心。”
“宋叔叔多次给她安排相亲,但是都被她拒绝了,您的名字是不能提的禁忌,因为只要提一次,她就一定会遭到训斥甚至是挨打,从小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她却是多次忤逆父母。”
“究竟是为了谁,我相信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不了解她的人可以随便质疑她对您的爱,但是您不能,至少那些年她都在因为您而默默的坚持着,心里总有那么一个位置是为您而留的。”
“江老师,听听是个不擅长表达的人,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这些年,她看似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乎,那是因为她把自己给封闭起来了,只有您才是打开她心门的那把钥匙,两个彼此深爱的人是没有任何理由错过的……”
当他一字不落听完了所有,他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双手沉重般覆上了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静寂的空间里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抽噎。
他想,他真是蠢得可以去死,知道她这些年都有偷偷去看心理医生,但却不知道原来全都是因为他。
而许眠转身去了卧室,整理着今天的会议资料,留下江肆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
天气预报没有骗人,外面的小雨下的淅淅沥沥,江肆是个喜欢听雨声的人,因为能让人心静。
可在这一刻,他竟觉得这雨声有些嘈杂,许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块石头,无数块石头堆在一起,让他丧失了表达的能力。
那些话,刺激太大,他能做的也就只是用尽全力撑起身体,走出这扇门。
许眠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从卧室走出来,就看到江肆已经离开。
走到窗边,她打开窗户,习习春风夹带着滴滴雨点肆无忌惮的闯了进来,鼻间贪婪嗅着被雨滋润过的清新的空气。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她只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或许这就是人们都喜欢happy ending 的原因吧。
而此时,江肆从宋家走出来,他没有给季晨打电话,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开车,而是把车子停在了宋家门口的马路上,就这样一个人闯进了雨里。
雨滴不大,但胜在密集,簇簇春雨打湿了男人干净利落的短发,还有几缕就那样执着的覆在男人的额头,衬衫完全湿透,紧贴着男人的肌肤,将他健硕的身材一览无余,身体上不断传来冰凉的触感,也没能阻挡住陆时予昏昏沉沉的步伐。
他抬手将脸上的湿漉抹去,不知那是雨还是泪,当他尝试与她共情,他只能感到窒息和绝望。
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他只是听了许眠简单的陈述,某个部位就是揪心的疼痛,那她呢?
那些睡不着甚至需要服用大量药物才勉强安眠的时刻,她是怎么熬过去的?那些陷入深切自责和愧疚的迷网中,她是怎么逃出来的,有没有人拉她一把?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江肆感到无法呼吸,像是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就像被人用绳子束住了脆弱的脖颈,亲手将自己的生命献祭。
此刻,他发了疯的恨,恨那个放出视频的人,恨那个给她寄匿名邮件的人,恨那些逼迫他们分离的人。
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恨自己没有在最初的时候就强大起来,恨自己总是瞻前顾后犹疑踌躇,恨自己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他想,他应该去死,应该要赎罪。
雨越下越大,江肆依然不断四处游荡,他不知道该往哪走,不知道哪里还会有人收留他,他觉得眼前像是有一层薄薄的迷雾,他置身雾中,看不见眼前的建筑,看不见形形色色的人。
身子有些虚虚然,脚步也不听自己的使唤,终于江肆撑到极致,双脚再也承受不起身体的重量。
倒在雨中的一瞬,喉咙里好像有热流涌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许多年前她最喜欢的白色衬衫,血液混着雨水肆意流向各处,一片狼藉的红。
闭上眼睛前,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她,那个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她。
那个许多年前在天台诉说心意时,脸上被夕阳染满红晕的她。
夕阳下彼此的影子重叠,他与她面对面站着,明眸皓齿,一双杏眼弯弯,巧笑倩兮,顾盼之间带着娇俏。
她说,“江肆,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他也笑了,努力抬起手想抓住她,可眼前变成了一片白。
失去意识之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愿意”
嗯,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