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勇双手放在桌上搓了搓，脸上有几分挤出来的温柔，却掩盖不了他的激动和贪婪：“我们真的是你爹妈，不信你去做那个什么鉴定！”

徐招娣连连点头，又挤出几滴眼泪来：“要不是二十年前，我们花了一万块把你换掉，你现在哪里能过的这么好啊！那可是20年前的一万！现在至少值200万！”

裴勇：“我们也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才把你给换了，你看看，我们这不是做对了，要不是我们把你和裴羽换掉，你现在哪里还能过的这么好？早就生好几个娃娃了！”

徐招娣哭哭啼啼说：“我们都是当父母的人，心疼你啊，现在你也该心疼心疼我们了，你弟弟现在被人打断了手脚，还要被勒索五百万，五百万对你来说很简单就可以拿出来吧？”

裴勇点头：“你说你一个女娃娃，要不是在有钱人家，哪里能有这么多钱？得亏了我们，你才能过的这么好。”

徐招娣：“对啊对啊，现在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可以嫁人了，到时候妈妈给你介绍个有钱的对象，你再嫁过去，彩礼什么的，你肯定也不需要。”

裴勇：“你被养的这么好，什么对象找不到？爸爸妈妈肯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到时候你也可以回去和我们一起住，一起照顾爷爷奶奶，裴羽那白眼狼养不熟，你可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肯定不会亏待你。”

……

裴佩气得脑壳嗡嗡响，他们说什么渐渐的听不到，只剩下两张干巴、发黑的嘴在一张一合。

这一刻。

她在想裴羽。

裴羽从小就生活在这种人的家里？

日复一日的被如此教育，她的生活里不仅有家务、下田、养猪，还有不断地洗脑——你是女的，所以你命贱。你是女的，所以你不值钱。你是女的，所以你做不成任何事。

可她却没有被拉入这宛如地狱的漩涡，甚至出落的优秀、耀眼，她不自卑、不自我怀疑，她赢了也不会骄傲自满。

裴佩仿佛看到了一个性转版本的裴宴，他们果然是兄妹。

一时间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茶水送来的时候，裴佩终于回神，她喝了一口茶说：“我知道了，头发留几根，以及你们的联系方式，我会去做DNA检测报告，如果你们真的是我的父母，那么我会解决掉所有麻烦。”

两个说的口都干了的中年人忙不迭点头，有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手忙脚乱的扒拉了些头发。

裴勇还不忘来了个句：“你住在万华公寓是吧？”

还在这里威胁她？

裴佩心下大怒，面上却露出一个微笑说：“嗯，不过我不能接你们过去，不然裴家人知道的话，说不定会断了我的零花钱，到时候就不能给你们钱了。”

他们这才绝了一起去那高级公寓住的想法。

裴佩不想看到他们更多恶心的表情，让他们给了银行账号之后说：“我会让人先给你打一万块钱，等下个月裴家那边给我零花钱，我再给你们十万。”

“好好好……”

他们就忙着点头了，表情已经开始有点谄媚，又暗藏得意。

裴佩恶心的块吐出来，她一想到自己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液，就觉得浑身爬满了蚂蚁般恶心。

真不知道裴羽是怎么忍受他们那么多年的。

她没有去做DNA检测，要是做了容易被人查出来。

她直接去了监狱，约见那个换了孩子的护士。

“你故意的。”她单刀直入，“如果裴家知道你收了钱，你觉得会怎么样？”

护士刚想嘴硬，裴佩就说：“他们来找了我，这是他们说的。”

护士：“……什么叫我收了钱？我可没收钱，我是一个不小心看到他们偷偷换孩子。孩子都不是我换的。”

裴佩并不意外，以那两个极其重男轻女的性格，绝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女婴过得好，花上1万块的钱去买通一个护士。

护士又摊手说：“我不过是说是要报警，让他们以后连生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就慌了，还给我塞钱，那是我要的吗？不是啊，是他们自己主动给我塞钱的！”

裴佩对此不发表意见。

只是离开的时候有点神情恍惚，如果当初她在被抓到之后，又被换回去，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那种教育下，会不会变成供养弟弟人生的血包、会不会在初中还没读完就被卖掉换彩礼，然后还没成年就生二胎。

从此生活里只有一个丑陋、一堆恶习甚至还□□的老公、恶毒的婆婆、隐身的公公、嘴碎的七大姑八大姨、烦人的邻居、哭个不停的孩子、孩子们会继承那些愚蠢的基因、她的身体里会诞生出歧视她的后代。

然后在某个时间，她看着屏幕里光鲜亮丽的人们，意识到那自己本来可能拥有，但因为出生而永远无法拥有的未来。

光是想象、猜测，就让她的胃部一阵翻涌，胃酸逆流，她趴在一旁的花坛边呕吐了好一会儿，因为今天还没吃多少东西，她倒是也没吐出什么东西里，只是一些口水和胃液。

生理眼泪和口水搞得她有点狼狈，她上车去抽了纸巾擦了擦脸，深呼吸几口冷静下来。

她曾以为无法得到家人的认可、永远只能作为哥哥阴影下的孩子，是最可怕的事，这否定了她存在的意义，等于否定了她的人生。

于是在她看到裴羽的时候，其实是有点欣喜的。

她没少让妈妈再生个孩子，可惜他们不争气，一直没什么动静。

那么裴羽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是一个青铜版的裴宴，打败她就像是打败裴宴。

她很爱自己的家人。

但也非常想要赢过自己的家人。

她不想伤害他们，她想赢过他们。

至于裴羽，并不被她列入家人的范围，所以伤害裴羽就无所谓。

她知道自己的家人虽然在家里很友好，但该狠毒的时候也很狠毒，所以她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血脉。

她也不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错，想要得到什么东西，除了努力之外，当然还要具备去掠夺的心态，除了家人之外，谁会把自己手里拥有的东西拱手相送？

所以，想要的东西就是要去夺取。

可这一切在见过那两个恶心的人类时，突然就失去了意义。

她无法形容，只是突然觉得很颓丧。

她厌恶他们，也厌恶自己身体里的基因，可那些设想之下，是无数鲜活的生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点点失去光彩。

而她，差一点点就成为了那些人里的一员。

裴羽却没有。

裴佩无法确定，自己和裴羽有相同的经历，是不是也能像裴羽一样逆天改命。

这份认知，让她感觉到自己那股紧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好胜心，突然就破碎了。

她输了。

不仅是在裴家那短暂的争锋，而是从一开始，从她们在不同的起点开始。

从裴羽在那种全世界都看不起她，因为她是女娃娃，在那种未成年就嫁人生孩子理所当然的环境里，在无数的阻挠里，她没有放弃自己，甚至比自己这个从小堆砌资源的人更耀眼开始。

眼泪低落在手臂上的时候，裴佩才发现自己哭了出来。

她并不爱哭，偶尔哭哭，也完全是功利性的。

可现在她不想哭，眼泪却无法自控的滴滴答答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