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笼罩下的金陵青石街,小摊小贩聚集之处,却少了往时的热闹喧杂,静悄悄地一丝人声也无,空留卖烤薯的火炉、测命途的卜册、浇糖人的小摊……既无主人看顾,也无客人上门。
便是有老弱妇孺困守的摊位,主家也只顾张长了脖颈去望街头热闹,毫不顾及自己摊前生意。
街头是一处老旧院落,门口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间或有女子哭啼声、男子打骂呼喝声传来。
人群中心是一个胖大豪奴,铁塔一般矗立当地,肥大的双手蒲扇似的挥舞:“什么阿物也要在爷面前扮英雄救美人?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识相点磕个头,乖乖地把小美人让出来,否则爷们一拳头把你打成个肉酱铺,让你这小白脸开开荤!”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年轻公子,二十不到年纪,一袭蓝布绸衫,飘荡荡裹住瘦削身躯;两只清秀眉眼,胆怯怯长在惨白面上。两股战战,双手大张,遮严了门口,一副怕得要死却又视死如归的样子。
他身后院落内,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跌坐在地,以手掩面哭哭啼啼。
那公子一边挡着门,一边回头喊道:“你莫哭,我在这儿呢,绝不会让这些恶奴得逞!”
“说谁是恶奴呢?”那豪奴上前一步,一掌将年轻公子推了个踉跄,歪倒在石阶上,手心登时破了一层油皮,渗出斑驳血丝。
年轻公子身旁的老管家上前扶住主人,劝道:“这丫头再好也有限,不如咱们找那拐子退了钱,再买个好的,何苦为了个丫头与人置气?”
年轻公子好容易站直了身体,摇摇头,又回到门口,继续张开双手,对那豪奴道:“你若有种,便从我的尸体上才过去!”
豪奴见他如此锲而不舍,愈发起了逗弄心思,对着身后人笑道:“哟,这样的要求爷还从未听过,怎么着?咱们成全了这位小英雄?”
身后四、五个人显然都是他的同伙,闻声哄然大笑,都挽起袖子,露出醋钵大的拳头,向着年轻公子逼近。
年轻公子双手抖个不停,却依然撑着双臂,咬牙闭目等着疼痛降临。
那小女孩从地上爬起,走上几步哭道:“冯公子!您的大恩大德,英莲没齿难忘,来世当牛做马报答您!”说罢转头就要去撞门柱,却被墙角缩着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拉住,大喊:“哎哟,小祖宗,你可不能寻死!薛家的人还在这儿呢,你死了我拿什么钱还他们?”
围观人群见那女孩子眉心一粒胭脂红痣,衬得容貌愈发标致,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疼,那冯公子神正眸清,身姿风流,都暗暗叫苦:好好一对璧人,偏遇到了这群恶霸,今日怕是不得善了!
一个个摇头叹息,却都畏惧那豪奴背后权势,不敢开口劝阻。
正闹得不可开交,远远一阵马蹄声传来,紧随着一声呼喝:“住手!”
围观人群看见事有转机,忙忙地转身,只见四个小厮簇拥着一位小公子骑马而来,临近人群,那小公子翻身下马,身姿轻盈优美,引来一阵喝彩。
豪奴的拳头本已打出,听见有人喊“住手”,收了拳头,气势汹汹地转身:“谁他妈多管闲事?老子……”
目光触及来人,吓得一个哆嗦,铁塔般的身躯轰然倒下,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原来是二爷!小的不修口德,该死!”和他的同来的一众奴才也忙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口中直呼:“二爷!”
那小公子已将马缰交给身后小厮,缓步行来。众人见他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生得眼如水杏、唇红齿白,好似潘安再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恍若谪仙降临。一个个忙忙地让开一条通道,目送小公子越过人群,走近跪着的豪奴。
那二爷在众豪奴身前站定,却并不看他,只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那个冯公子。
跪着的一众奴才齐溜溜地垂了头,纹丝不敢动。
一个小厮赶上来,站在二爷身后,向领头的豪奴喝道:“薛鲶,你不陪大爷采办进京物资,如何在这里生事?”
那薛鲶早就软成了一滩泥,忙不迭地回道:“回二爷的话,小人们奉大爷命来接买了的一个丫头,偏有无关人等过来搅缠,不让小人们安心办差。”
他这几句话说得垂眉低眼,一改方才豪横作风,众人见他如此前倨后恭,有好事的,便要嘲笑起来,却见那神仙公子目光转过来,便都敛声屏气了。
冯公子依然挡在门口,闻听此言,气得瞪着那豪奴道:“明明是我买人在前,你们强取豪夺,怎么我们又成了无关人等?”
那小公子看了冯公子一眼,又见那女孩子缩在墙角,哭得泪人一般,轻叹了口气,对薛鲶等人道:“你们先回去,这里的事由我处理。”
薛鲶忙站起身,走出几步,又硬撑着回来,缩手缩脚笑道:“二爷,千万不能放走了那丫头,大爷千叮嘱万嘱咐小的们好几遍,一定要那丫头回去伺候的。”
那小公子眼眉一冷,跟着他的小厮早呼喝道:“二爷如何做事,要你来教?”
薛鲶低眉耷眼地称是,带着和他同来的奴仆们穿过人群,灰溜溜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