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封雪轻叹一声,这位白大人很是聪明,只不过再聪明的人,也没有办法逃开权利的争斗。
身处漩涡,谁都无法逃离。
她抬了个椅子坐在林韧旁边,十分自然地拿起他的毛笔,又抽了几张纸,道:“我先给叔叔去上一封手书,若是抚木府没有办法支撑,他也好早做支援。”
前世,抚木府在夹缝中生存,并未参与到几国的斗争中去,但沈封雪与林韧相争的时候也听说过,吴台趁着大祁内斗,攻进抚木府的城门,只是后来如何,她也不曾得知。
林韧点头:“你写完,用我的名字送往边关。”
摄政王金印的威力她也知道,当初她来的时候,便靠着他的名字,一路畅通无阻。
沈封雪一边写信一边回忆:“我记得抚木府的情况与咱们大祁差不多,都是摄政王掌政,只不过他们的皇帝好像都十几岁了,也没有个实权。”
说道最后一句,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林韧。
林韧也瞧她:“怎么,觉得我也会贪恋权势?”
沈封雪继续写信,道:“我不觉得你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只不过你好像有不能登上皇位的理由,你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林韧轻笑,眼看着墨汁要用完了,他亲自为沈封雪研磨:“我没什么可瞒你的,你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是蒙源的公主,而我的身上,留着一半蒙源人的血。”
血脉不纯,只此一点,他永无登位可能。
沈封雪的手一抖,一点墨汁落在之上,晕染开来。
“得重新写了。”林韧帮她拿走脏了的纸张,笑道:“你且专心写,不然让沈承业看见了,还以为是我逼迫你写的。”
沈封雪却撂下笔:“所以那另一半,流的是皇家血脉,还是嘉阳王的血脉?”
林韧的手指伸直,又蜷缩起来。
倏而,他笑道:“我是先帝拼死也要亲封的十四皇子,你说呢?”
是皇家。
答案已经这么明显了。
二十二年前,蒙源公主尔雅身负和亲使命,从蒙源来到上京,公主何其美丽,竟使得帝王一见倾心,可彼时帝王已有后宫众多佳丽,蒙源虽来和亲,却不愿自己的公主嫁给帝王,成为妾室,当时嘉阳王原配离世,放眼上京,也只有他堪称公主良配。
帝王也自然应允,可应允的同时,也藏了不该藏的心思。
一个是寄人篱下的他国公主,一个是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但没人会喜欢这样出生的林韧。
他是一切错误。
可帝王却偏偏对他充满赏识,在他设计反抗杀死嘉阳王之后,先帝不顾朝臣阻拦,册封他为自己的亲弟,明面上为了他杀出了一片血海,可所有反噬都落到了林韧身上。
帝王亲自培养他,教他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臣子,教他阴谋算计,教他如何稳固这个江山。
林韧开口道:“其实我的心中早有猜测,所以当我清楚了我的身份之后,我杀了那个向我告密的人,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也恨过,我也想过让大祁颠覆,但我不能否认,他把我养成了一个有用的人,哪怕我只是一枚稳固江山的棋子。”
今日的林韧,是先帝一手养成,他对他说了太多百姓疾苦,让他变成了一个心忧天下的人,然后才告诉他,他的身份,让他胸中猛兽与慈悲博弈。
促成今日林韧。
先帝驭人之术,他如今想起,仍是胆颤。
也因他极擅权术,故此导致朝中之人,皆是谋算在前,朝廷在后。
沈封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时候我真的宁可你是个心胸小一点的人。”
那样,就算大祁没了,他也不会心怀愧疚。
林韧笑笑:“我本也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心胸开阔,这么多年了,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早就灭的差不多了,影响也没有当初深远,当时我在宫中他宠信于我,自然有嫔妃看不过眼,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小宫女偷偷对我好。”
沈封雪怔然:“陛下生母?”
林韧点头:“她走之前,恳求我保住林承彰。”
沈封雪心酸的不行,却还在强撑笑意:“那陛下可真是走运,居然得你两世庇护。”
林韧靠近了她一点,嗅到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灼灼,我能抱你吗?”
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他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只应诺护佑林承彰一世,他低估了我的恨意,我本心无天下。”
唯独没有料到,他当年应诺而去,遇见了闻动大祁的沈将。
世人皆道一见沈将误终身,说这话的,又岂是女子。
他多少天日夜里揣摩她的心思,她的每一个言行都被他记在脑子里,又怎会不知,此人是真真正正的心怀天下,一身正气。
她身上是他无法触及的希望与幻想,他曾在每个日夜,都希望成为沈封雪那般身怀浩然之气的少年郎,可造化弄人,他终是成为自己年少时,最瞧不起的权臣。
他如何不倾慕。
甚至为了靠近她,便也去学心怀天下,便也去学一身正气。
纵使摊牌那日沈封雪真的放弃,他也不会放弃,只因为将军曾说,愿这天下海晏河清,山河朗朗,而他让这河山飘零,百姓疾苦。
他不愿重蹈覆辙,为天下,为前世那个真正改变他一生的将军。
他有胸怀,有意气,有不甘。
但他念念的天下,是有将军的天下。
护佑她,也护佑她的理想,便是他所求心安。
他闷在她的肩膀上,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出声,沈封雪瞪了他一眼,却听见他自嘲一般地笑道:“灼灼,你可知道,前世我一直有一个错觉。”
沈封雪瞥了他一眼。
他藏住眸中狡黠,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曾以为,自己是个断……”
“王爷——”余静的声音高声响起,打断了林韧的话语:“王爷,翰林院的白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