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复杂。

日后的事情且先不提，林承彰在林韧离去的一年之后，动身前往绥岭，寻找林韧。

他是来求一个答案的。

近日来，他忽然发现朝廷中有许多人都不听自己的话了，尤其是几位文官，他们每日说的那些话，着实难听，让他恨不得把人都给杀了。

他是想来问林韧怎么办。

他记得在以前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与林韧意见相左，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林韧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不敢说话。

时值冬日，林承彰带着青羽卫，浩浩荡荡从上京城出发，一路走到绥岭。

他这还是第一次到梅海。

一入眼，漫山遍野蜿蜒的红色，几乎将他震撼。

他也不是没有出过宫，见过吴侬软语的乡间小调，也见过铁马金戈的淳洲风光，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国境之内，还有这般绝美的地方，就连身边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发出低声的惊呼。

此等奇险壮丽之地，果然如无数文人口中那般，美丽而神圣。

但他没有找到林韧。

他命人翻遍梅海，只找到了带着两个孩子的江延。

见到那张与林景骅相似的面庞的时候，林承彰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那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份，见到他的时候，跪在地上，自称为民。

他不叫林景亦，而叫墨意。

再旁边，还有一个稍微小一点的孩子，他的年纪不大，懵懵懂懂的长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比起当年谨小慎微的自己，这个孩子眼睛中的单纯，让他很是羡慕。

他亲自扶起江延，屈尊纡贵地坐到江延的小屋子里，巡视了一圈，才问：“王叔怎么不在。”

只见江延摸了摸胡子，像是很久以前那般，老狐狸似地笑了笑，道：“王爷知道陛下所求为何，他给不了你答案，只能早早跑了，不过老臣却是愿意回答陛下，所以留了下来。”

林承彰一愣：“你……知道朕所求？”

江延笑道：“陛下，臣好歹也跟在您身边那么多年，对于您所想的事情，也大概有所了解，今日若是王爷在此，只怕您也不会相信，您别忘记了，当年王爷把持朝政的时候，用的是何等狠辣的手段，那个时候是没有人反对吗？他们是不想反对吗？可您不一样，您是陛下。”

林承彰的拳头微微攥紧。

江延又道：“陛下顶着大雪前来绥岭，看似礼贤下士，其实也带了非拿到答案的决心吧，这么多青羽卫随从，陛下的动静，着实不小。”

林承彰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想皆被他看穿，眉头紧紧皱起，却又听见江延问道：“陛下可曾记得当日初心，又可曾记得许大人对您的教导，又曾记得，当初王爷离开之际，对您说过的话？”

他连续的三个问题，让林承彰神色微动。

江延继续道：“陛下，您莫要忘记了，这天下始终是陛下的天下，您若是想处死谁，何必来过问摄政王，您知道自己不对，可您又想让别人承认自己不对，如此浩荡前来，可老臣也只能给您一个答案，陛下，莫忘初心。”

他的话音落下，让林承彰沉默了许久。

好半天，他才开口：“朕明白了，只是那些人说的话太难听，朕……实在是不愿意听。”

江延笑道：“陛下您瞧，您又忘了，您是陛下，若是有人有事没事就来烦您，您为何不能小惩大诫？恩威并济，方才是帝王之道。”

林承彰豁然开朗。

他才要起身谢过江延，江延摆了摆手：“陛下大老远地来到绥岭，多余的话便不说了，老臣这里有许多新制的梅花饼，陛下可要尝一尝？”

林承彰笑道：“也罢，那就拿上来，朕尝一尝。”

于此同时，去往上京城的路途中，沈封雪等到两个孩子都熟睡之后，才捏了一下林韧的手：“陛下前去绥岭找我们，若是知道我们回到了上京，你说他会不会生气？”

林韧哼了一声，道：“他生气就生气，与我有什么关系，自己差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都懒得搭理他，也就是江先生心有百姓，才愿意指点他，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学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沈封雪笑了笑，有江延在，也不怕小皇帝走了弯路。

他还年轻，自然容易迷失，想必有了江延的指点，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很快就会改正。

“也不知道香玉坊还在不在，我倒是有些想念上京的云香糕了。”

林韧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整日就想着别人做的吃食，难道我做的，都不值得你记住？”

他点了一下沈封雪的鼻子，岁月已在他的脸上慢慢留下痕迹，但他的灼灼，永远都那么好看。

沈封雪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做的点心最好吃，求求你啦，给我买吧……”

她不走心地哄着他，可他却仍如以前一样受用。

如今的他们，也算是修成正果多年，他历经风霜，变成了无坚不摧的林韧，成为了可以保护她，让她依赖的参天大树。

他为沈封雪披好狐裘，将窗牖稍微打开。

有风雪吹在他的脸上，前方驿站，有不少百姓坐在酒馆里，大声嬉笑吵嚷。

而河西到上京的官道上的红梅，如绥岭梅海，凌然绽放。